十月的北川縣城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浸在了灰藍(lán)色的染缸里,灰蒙蒙的霧氣從涪江面上漫過來,沿著街道的褶皺一點點爬進(jìn)巷弄深處。
整座城都裹在這層濕冷的紗帳里,遠(yuǎn)處的樓房只剩模糊的輪廓,窗玻璃上凝著層薄薄的水汽,把里頭的燈光暈成一團(tuán)團(tuán)化開的黃油。
風(fēng)是從河谷里鉆出來的,裹著江水的腥氣往人骨縫里鉆。
溫羽凡扶著金滿倉下車時,指尖不經(jīng)意蹭過對方的胳膊,觸到一層細(xì)密的雞皮疙瘩。
明明是正午,陽光卻像被揉皺的錫箔紙,懶洋洋地鋪在地上,連帶著空氣里的寒意都散不去。
城郊的班車??空鞠癖贿z忘在時光里的角落。
銹跡斑斑的金屬站牌歪歪扭扭地杵在那里,鐵皮表面的紅漆早就被風(fēng)雨啃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鐵骨,風(fēng)一吹就發(fā)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站臺的水泥地面裂著蛛網(wǎng)似的縫,半枯黃的雜草從縫里探出頭,葉片上還掛著晨露凝成的水珠,被風(fēng)一吹就左右搖晃,像是在給這荒涼的地方打拍子。
溫羽凡的鞋底碾過一叢貼地生長的狗尾草,草穗上的細(xì)毛蹭過鞋底,發(fā)出細(xì)碎的“沙沙”聲,混著遠(yuǎn)處電子鐘報時的“叮咚”聲,在空曠的站臺上蕩開。
上午十點整,那聲音清脆得有些突兀,像一根細(xì)針戳破了這沉悶的空氣。
他蹲在汽車站門口的石階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階面。
水泥地上的紋路被歲月磨得模糊,還留著幾道深色的污漬,像是誰潑灑的油漬,又像是經(jīng)年累月的雨水浸出的痕跡。
指尖觸到一處凹陷,大概是被無數(shù)雙腳磨出來的,帶著點溫?zé)岬拇植诟小?
金滿倉靠在旁邊的欄桿上,銹鐵欄桿被他壓得微微變形,發(fā)出“咯吱”一聲輕響。
他傷腿上的藥布邊緣已經(jīng)發(fā)卷,中間滲出淡淡的草綠色,那是趙大爺給的草藥汁,混著點血絲,在灰撲撲的褲管下格外顯眼。
風(fēng)掠過他的褲腳,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纏著的紗布,隱約能聞到艾草和樟腦混合的氣味,在潮濕的空氣里彌漫開來。
兩人望著街對面往來的人群。
路過的中年婦人提著竹籃,籃子里的橘子透著點橙紅;
蹬著三輪車的老漢哼著不成調(diào)的川劇,車斗里的白菜沾著泥;
幾個背著書包的學(xué)生嬉笑著跑過,校服上的白球鞋踩過水洼,濺起細(xì)碎的泥點。
那些帶著濃重川音的對話從耳邊飄過,“要得嘛”“咋個弄哦”,像一串沒系緊的珠子,滾得滿地都是,卻沒有一顆能落進(jìn)他們心里。
溫羽凡忽然覺得,自己和金滿倉就像兩枚被潮水沖上陌生沙灘的貝殼,殼上還沾著原來海域的沙粒,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這片完全不同的海岸,連歸處都找不到。
霞姐站在幾步外,盯著街角的路牌。
藍(lán)底白字的牌子被日曬雨淋得褪了色,“北川縣客運站”六個字的邊角都卷了起來,“川”字中間的豎畫還缺了個口,像是被誰用指甲摳過。
她的指尖輕輕碰了碰路牌上凸起的字跡,冰涼的金屬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
作為土生土長的川中人,她認(rèn)得這個地方,甚至能想起小時候跟著父母來過這里的情景,那時的客運站還是青磚瓦房,門口總堆著成捆的甘蔗。
“沒想到那晚一路瘋跑,竟逃出了安州地界?!彼穆曇衾飵еc飄忽的感慨,眼神越過路牌望向遠(yuǎn)處,像是在透過霧氣看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
溫羽凡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遠(yuǎn)處的山巒。
青灰色的山影被霧靄裹著,像一幅沒干透的水墨畫,筆觸模糊卻透著股壓迫感。
他的思緒猛地被拽回那個夜晚:火車頂上的寒風(fēng)、岑天鴻刀光撕裂夜空的冷冽、黃隊長衣袂翻飛的決絕……那些畫面在腦海里一閃而過,讓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泛白。
“當(dāng)時就顧著逃命了,哪里想那么多?!彼穆曇魤旱煤艿?,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金滿倉用拐棍的底端敲了敲路邊的垃圾桶,鐵皮桶發(fā)出“咚咚”的悶響,驚得兩只綠頭蒼蠅“嗡”地飛起,在他眼前打了個旋又落回桶沿。
“這個不重要,問題是之后呢?”他的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發(fā)顫,不僅是因為傷腿的疼,更是因為前路茫茫的焦慮。
拐棍的木頭柄被他攥得發(fā)潮,頂端的磨損處露出里面淺色的木芯。
霞姐從褲兜里掏出兩個一元硬幣,攤開在掌心。
硬幣邊緣磨得發(fā)亮,其中一個還缺了個小角,上面的菊花圖案都快被磨平了。
她把掌心舉到溫羽凡和金滿倉面前,陽光透過薄霧落在硬幣上,反射出一點微弱的光:“現(xiàn)在就剩它們了。”
溫羽凡捏起那個缺角的硬幣,用食指指甲彈了彈邊緣。
“?!钡囊宦曒p響,在安靜的站臺上格外清晰。
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蔓延開來,他望著硬幣上模糊的字樣,眼神里浮出一絲無奈:“現(xiàn)在這情況,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打開手機,要么就直接去銀行取錢。你們覺得哪個保險點?”
霞姐幾乎沒猶豫,轉(zhuǎn)身就往街對面走。
她的帆布包在身后晃了晃,里面裝著趙大爺給的雞蛋和膏藥,沉甸甸的。
“我覺得手機還是盡量不要開了?!彼牟椒ズ芸?,褲腳掃過路邊的積水,濺起細(xì)小的水花,“去銀行吧,岑家勢力再大總不能滲透到銀行系統(tǒng)里吧?!?
“好,就聽霞姐的?!睖赜鸱舱酒鹕?,伸手扶住金滿倉的胳膊。
金滿倉用拐棍撐著地,兩人一瘸一拐地跟上,身影在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
三人穿過馬路時,一輛公交車慢吞吞地駛過,車身上的廣告畫被雨泡得發(fā)皺,女明星的笑臉糊成了團(tuán)彩色的影。
他們的影子被霧拉得很長,溫羽凡的影子寬厚,金滿倉的影子歪歪扭扭地趴在上面,霞姐的影子在旁邊輕輕晃,像三只在薄冰上試探著前行的獸,每一步都踩著未知的惶恐,卻又透著股不得不往前的韌勁。
銀行的玻璃門在霧里泛著冷光,旋轉(zhuǎn)門的金屬邊框擦得锃亮,映出他們?nèi)齻€沾著草屑的褲腳和疲憊的臉。
雖然柜臺窗口能一次性取出更多現(xiàn)金,但三人交換眼神時,都從彼此眼底看到了相同的顧慮。
多一分與人接觸,就多一分暴露行蹤的風(fēng)險。
銀行大廳里往來的人影、柜員機鍵盤敲擊的脆響,甚至空氣中浮動的消毒水味,都讓他們繃緊了神經(jīng)。
最終,他們默契地走向了角落那排玻璃隔斷的
at機。
三人擠入了一個小隔間。
溫羽凡,章上的字糊成一團(tuán),只能看出個模糊的輪廓。
她的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這樣的地方,真的安全嗎?”
“好,來一間房,先住三天?!睖赜鸱矎亩道锩鰞蓮埌僭n票,嶄新的紙鈔邊緣還挺括,他的手指上沾著點泥土,和鈔票的干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多出來的不用找,都當(dāng)押金?!?
老板娘接過錢,反手從桌角摸過一串鑰匙扔過來。
鑰匙串上掛著個舊銅鈴,“叮鈴”一聲落在溫羽凡手里,其中一把鑰匙的齒痕都快磨平了,“302房,樓梯陡,小心點?!?
樓梯間比想象中更黑。
聲控?zé)舸蟾艍牧撕芫茫傲藘陕暃]反應(yīng),只能借著從窗戶透進(jìn)來的微弱天光摸索著往上走。
臺階高低不平,有的地方缺了角,抬腳時得格外小心。
空氣中飄著股霉味,混著點說不清的汗味,像是積了很多年的味道。
霞姐走在最前面,剛邁上兩級臺階,膝蓋突然撞上臺階邊緣,“咚”的一聲悶響,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眼淚差點涌上來。
她咬著唇?jīng)]出聲,只是扶著墻,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往上走,手心在粗糙的墻面上蹭出點熱意。
“哇……哇……”
突然,樓上飄來嬰兒的哭聲,尖厲又沙啞,像小貓被踩了尾巴,在寂靜的樓道里撞來撞去。
哭聲斷斷續(xù)續(xù)的,中間還夾雜著女人低聲的哄勸:“哦……寶寶乖……不哭哦……”
溫羽凡在最后托著金滿倉上樓時,余光掃過墻面,借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光,看清了上面的涂鴉。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幾個字歪歪扭扭的,用黑色馬克筆寫的,筆畫粗得像棍;
旁邊有人用紅筆添了句「xxx我愛你」,「愛」字寫得特別大,最后一點還甩出個長長的尾巴,紅顏色有點褪了,邊緣處被人劃了幾道白痕,像是誰在賭氣。
金滿倉的拐棍在臺階上“篤篤”地敲著,三人的呼吸聲在黑暗里格外清晰,和著嬰兒的哭聲、遠(yuǎn)處的雨聲,慢慢往三樓挪去。
總算來到了
3樓。
樓道里的霉味比樓下更濃,混著點說不清的尿臊氣,貼墻根走時,指尖能摸到墻皮剝落的粉末,像干了的泥灰。
302房的木門虛掩著,門縫里漏出的光昏昏黃黃,像塊化了一半的黃油。
沒等靠近,一股復(fù)雜的氣味先纏了上來:劣質(zhì)玫瑰香精混著隔夜煙蒂的焦糊,還纏了點汗?jié)n的酸餿,鉆進(jìn)鼻腔。
霞姐下意識蹙了蹙眉,仿佛能看見無數(shù)個陌生身影在這房間里進(jìn)進(jìn)出出,把各自的疲憊、匆忙甚至隱秘心事,都揉進(jìn)了這空氣里。
霞姐捏著鑰匙串上前,銅鈴在指尖晃出細(xì)碎的響。
鑰匙插進(jìn)鎖孔時卡了兩下,銹跡磨著齒痕發(fā)出“咔啦”輕響,她手腕微微用力,鎖芯才不情愿地轉(zhuǎn)了半圈。
“吱呀——”門軸發(fā)出老態(tài)龍鐘的呻吟,像是被吵醒的老人在嘟囔。
開門的瞬間,一股更沉的陳舊氣息涌了出來。
是木頭受潮的霉味,混著床單沒曬干的餿味,還藏著點蟑螂爬過的腥氣。
霞姐先跨進(jìn)去,帆布包蹭過門框,帶起一串細(xì)小的灰塵,在光線下打著旋。
窗戶果然缺了角,缺口處糊著的塑料布被風(fēng)掀得鼓起弧度,邊緣用發(fā)黃的膠帶粘著,膠帶卷了邊,露出底下斑駁的墻皮。
風(fēng)鉆進(jìn)來時,塑料布就貼著玻璃“沙沙”蹭,像只不安分的蟬翼,把外面的雨聲也篩成了細(xì)碎的響。
床頭柜是掉漆的深棕色,抽屜松松垮垮地耷拉著,半瓶礦泉水就擺在柜角,瓶蓋不知所蹤,瓶身上凝著的水珠順著瓶身往下淌,在柜面積成小小的水洼,又漫進(jìn)木紋里,洇出深色的痕。
“將就一晚。”溫羽凡扶著金滿倉往床邊走,腳步踩在地板上,發(fā)出“咯吱”的空響。
廉價床墊被兩人的重量壓得往下塌,彈簧“吱呀吱呀”地叫,像是隨時會散架。
金滿倉坐下時,傷腿不小心撞到床沿,他疼得悶哼一聲,眉頭瞬間擰成疙瘩,臉上的疲憊像潮水似的漫上來,連眼底的紅血絲都更清晰了些。
霞姐反手帶上門,門鎖“咔噠”落位的聲音在這狹小空間里格外響。
她先將帆布包取下擱在床邊,然后走到窗邊,指尖輕輕戳了戳塑料布,布面冰涼,還帶著點粗糙的質(zhì)感。
街對面的小炒店亮著“牛肉炒飯
10元”的
led燈,紅光在雨霧里暈成一團(tuán),像塊沒燒透的炭。
穿白褂子的廚師正站在灶臺前,鐵鍋在他手里翻得“哐當(dāng)”響,火苗從鍋底竄出來,舔著鍋沿,把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那胳膊上的肌肉隨著翻鍋的動作繃緊,汗珠順著下頜線往下掉,砸在滾燙的灶面上,“滋”地化成白煙。
霞姐望著那團(tuán)跳動的火光,忽然想起昨天在稻田里啃的冷牛肉。
那時覺得那口混著草屑的咸腥,是世間最踏實的味道,此刻看著炒鍋里翻滾的油花,倒生出點恍惚:原來安穩(wěn)地吃口熱飯,竟是這么奢侈的事。
她輕輕嘆了口氣,氣從唇間出來,在玻璃上呵出一小片白霧,很快又被風(fēng)刮散,像極了他們這一路抓不住的安穩(wěn)。
金滿倉伸手拿起帆布包,從里面掏出個油紙包。
昏黃的燈光落在油紙上,能看見上面深綠色的藥漬。
他緩緩展開,油紙發(fā)出“沙沙”的輕響,那行用水筆寫的“這藥不能停”赫然映入眼簾。
筆鋒歪歪扭扭,“?!弊值淖詈笠回Q拖得老長,像老人枯瘦的手指在眼前敲著桌沿:“骨頭的事馬虎不得。”
他的指尖輕輕撫過那行字,紙頁粗糙的紋路蹭著指腹,心里頭忽然一暖,連帶著傷腿的隱痛都輕了些。
就在這時,門外的爭吵聲像炸雷似的響起來。
一個粗嗓子吼著,川音的卷舌帶著股沖勁:“你龜兒喝死在外面算了!”
“你算哪根蔥!”另一個聲音尖細(xì),帶著云貴腔的平直,像根針?biāo)频脑^來,“敢管老子喝酒?”
中間還混著啤酒瓶倒地的脆響,“哐當(dāng)”一聲,在樓道里撞出好遠(yuǎn)。
溫羽凡立刻繃緊了身子,躡手躡腳走到門邊,眼睛湊到貓眼上。
樓道里的聲控?zé)舨恢裁磿r候亮了,昏黃的光里,兩個穿工裝的漢子正架著個醉漢往上挪。
醉漢的頭歪著,皮鞋后跟磕在臺階上,“咚咚、咚咚”,每一聲都像敲在鼓上,震得墻皮簌簌掉渣。
架著他的漢子嘴里罵罵咧咧:“早說別喝那么多,明天還上工呢……”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笑,是電視里小品的罐頭笑聲,“哈哈哈”地裹著電流聲飄上來,在雨聲里顯得格外刺耳。
那笑聲亮得像根針,扎破了房間里剛攢起的一點安寧,和他們身上的疲憊、傷腿的隱痛、對前路的惶惑,全都擰在了一起,說不出的別扭。
……
門外的爭吵聲漸漸遠(yuǎn)了,樓下的電視笑聲也停了,只有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敲打著塑料布,敲打著窗沿。
溫羽凡緊繃的肩背終于泄了點勁,后頸的肌肉不再像拉滿的弓弦,連帶著呼吸都放緩了些。
房間里霉味混著草藥香漫在空氣里,昏黃的燈泡懸在天花板中央,光暈邊緣還沾著圈灰,倒把這狹小的空間烘出點難得的松弛。
“霞姐,老金換藥就交給你了?!彼故置嗣澏?,新取的鈔票邊角挺括,隔著布料能摸到清晰的紋路,“一會兒我出去給你們買點東西吃,燒雞怎么樣?”
金滿倉耳朵尖,一聽這話立馬支棱起身子,傷腿在床沿虛虛晃了晃,疼得他齜牙咧嘴也顧不上,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我要醬牛肉,切得薄薄的那種,能透光的!”他手舞足蹈地比劃,好像連傷退的痛都輕了。
霞姐正捏著棉簽往酒精瓶里蘸,聞抬眼瞪了他一下,嘴角卻翹著:“美得你!”棉簽在他傷腿周圍輕輕點了點,冰涼的觸感激得金滿倉打了個哆嗦,“趙大爺臨走時特意囑咐,忌辛辣發(fā)物,你想讓腿腫成發(fā)面饅頭?”她放下棉簽,接過金滿倉之前拿出來的油紙包,“我看啊,還是買根棒子骨熬湯最實在?!?
溫羽凡被他倆逗笑了,抬手揉了揉金滿倉的頭發(fā),指腹蹭過他發(fā)間沾著的草屑:“行,都聽霞姐的?!彼D(zhuǎn)身開門時,木門軸“吱呀”響了半聲,像是怕驚擾了這片刻的安穩(wěn),“我很快回來。”
門輕輕合上,把外面的雨聲和樓道里的嘈雜都隔在了另一頭。
房間里只剩下艾草混著樟腦的氣息,在暖黃的光里慢慢漾開,像層柔軟的網(wǎng),裹住了暫時的安寧。
霞姐拆開油紙包,深綠色的藥膏透著潮濕的草腥氣,她用竹片一點點刮下來,在掌心揉成溫?zé)岬膱F(tuán):“忍著點?!?
藥膏剛敷上傷處,金滿倉就“嘶”地吸了口涼氣,額角的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滑。
“你說……”但吸氣到一半,金滿倉忽然盯著天花板上蜿蜒的水漬,沒來由的說了句,“等這事了了,我給趙大爺買個電磁爐怎么樣?”他忽然笑出聲,聲音里裹著點向往,“那樣他燉藥就不用蹲在灶門前扇風(fēng)了,煙嗆得人直咳嗽,上次我瞅見他眼角都是紅的。”
霞姐聞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眼里的細(xì)紋舒展開來:“再買個全自動電飯煲,按一下就不用管了?!彼牧伺慕饾M倉的好腿,“不過啊,先把這療程的藥敷完再說,不然你這腿要是落了病根,往后想給趙大爺拎米都拎不動。”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又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塑料布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像是有人在外面敲著小鼓。
溫羽凡撐開新買的折疊傘,傘骨“啪”地彈開時帶起一陣風(fēng),吹得他鬢角的碎發(fā)貼在臉上。
他沒直接往熱鬧的地方去,而是繞著旅館轉(zhuǎn)了個大圈,靴底碾過積水洼,濺起的水花打在褲腳,涼絲絲的。
雨幕里的街巷像被泡軟的糖塊,墻皮剝落的老樓擠在一起,墻面上的涂鴉被雨水暈開。
可就在這破舊里,藏著實打?qū)嵉臒熁饸猓?
陜西肉夾饃的烤爐正滋滋冒油,肥瘦相間的肉餡在鐵板上滾出焦香,混著孜然味直往鼻腔里鉆;
云南過橋米線的鋪子蒸汽騰騰,玻璃上蒙著層白霧,隱約能看見里面彎腰添湯的老板娘,圍裙上沾著點點油星;
街角的東北鐵鍋燉掛著紅燈籠,暖黃的光透過雨幕漫出來,把“大鵝燉土豆”的招牌照得發(fā)亮,像是在喊人進(jìn)門暖和暖和。
溫羽凡在鹵味攤前停住腳。
油亮的燒雞倒掛在鐵鉤上,表皮泛著琥珀色的光,攤主正用-->>鐵鉤勾著一只往秤上掛,雞皮在燈光下晃出細(xì)碎的油星。
“來一只,要剁開的。”他話音剛落,攤主就操起菜刀“哐哐”幾下,雞塊落進(jìn)紙袋里,還帶著熱乎氣。
“小哥慢走!”攤主抓了把油炸花生米塞進(jìn)袋角,花生的脆香混著鹵味的咸鮮,“配瓶二鍋頭,美滴很!”他黧黑的臉上堆著笑,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點鹵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