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凡叼著牙刷,右手拿著牙缸,左手整個手臂打著石膏,吊在脖子上,像抱個孩子在懷里似的。
他低頭掃了一眼地上,一腳踩開垃圾桶,直接把牙刷吐在了里面。
漱口、洗臉,由于處于半殘狀態(tài),剛洗完臉跟洗了頭似的。
他抬頭照鏡子,頭發(fā)簾被打濕合并成了幾綹兒,和密直的眼睫交錯在一起,戳在細挺的鼻骨上,臉色蒼白,眸色漆黑。
沈凡盯了會兒鏡子的里的自己,伸出兩根手指往嘴角支了支,擺了個笑容。
得笑。笑起來才像她。
可就是學不像。
即使長得分毫不差,卻仍然透露著一股假冒偽劣的氣質(zhì),媽是正品,他是贗品。
他們怎么叫自己來著?
對,好像是…什么索命鬼?
“這孩子跟他媽長得挺像,但面相帶寡,福薄,這叫竊相索命鬼,這輩子是來討債的?!?
這是車禍后,家里覺得不吉利,請算命的人來看事,當著他面說的。
挺有意思的。
也挺準。
確實是自己執(zhí)意開車載著老媽,出了車禍。
是老媽替他握住方向盤,把命給了他,明明受傷最重,卻還是爬到他身邊叫醒了他,然后是笑著離開的?
記不住了。
當時意識很模糊,記憶里媽的臉已經(jīng)是鮮紅一片,就沒敢再看第二眼。
“沈凡,出來下樓,”衛(wèi)生間的門沒關(guān),沈建毅推著行李箱子走到門口,“兒子快點,我把箱子搬下去,你看著點?!?
“嗯?!鄙蚍沧叱鲂l(wèi)生間,披了件外套跟他爸到樓下。
樓門口是小區(qū)里最熱鬧的地方,圍了一圈的大爺大媽熱熱鬧鬧的嘮嗑,堪稱消息集中爆發(fā)點。
沈建毅放下箱子沖著鄰居們點了個頭就又上樓了,擦肩過的沈凡剛從樓洞里一冒頭出來,門口的大爺大媽們突然沒了聲,就好像背著沈凡說他什么壞話似的。
八月,陽光刺眼的要命。
熾烈的光線打透了沈凡的皮膚,讓他身上的傷疤更加顯眼,衣領(lǐng)邊緣漏出縫合的針腳,連著到后脖頸,大面積結(jié)痂。
看著觸目驚心。
他身上還掛著車禍的慘烈,和一張已死之人的臉,就這么一出現(xiàn),老街坊交談會的場子當場就冷了。
沈凡沖著大爺大媽們禮貌的點頭,走到箱子旁邊,把車下面的箱子單手拎起來遞給了搬家公司裝車的師傅。
“孩兒,你家要搬家啊,搬哪去?”搬家這事兒在樓里還算挺大的,十幾年的老鄰居李大媽沒逮住沈凡他爸聊天,忍不住開口問沈凡。
“去寥市?!鄙蚍舱f。
“今年是不是考上大學了,是不是在寥市c大?”大媽問。
“嗯?!鄙蚍颤c頭。
“c大可是名校??!分那么高,”李大媽一臉羨慕,巴不得沈凡是她的兒子才好,“你又乖,學習又好!真是把我們這一片的崽子都比下去了!”
李媽媽喋喋不休地繼續(xù)說著:“看這樣是你爸媽這是舍不得你,陪你去念大學了呀!對了,你媽不是當老師的么,那工作可怎么辦…”
李大媽連上串的語速可跟機關(guān)槍媲美,口齒清晰伶俐,但她這話還沒說完,旁邊就有人故意咳了一聲,李大媽被這么一提醒,反應挺快,預感到了什么,立馬住了口。
沈凡眉頭輕輕皺了下,應該擠出個禮貌的笑,他試了下,沒成。
五分鐘后,沈建毅搬下來最后一個行李箱。
裝完車,父子倆一起上了到副駕駛,沈凡隔著車窗禮貌地和大爺大媽們道別,直到確定車開得夠遠,再大聲沈家父子也聽不見的時候,這樓下才開始討論了起來。
“我剛才是不是說錯什么話了!”無辜李大媽說,“我記著她媽是老師啊,咋地,倆人離婚了?我也覺著好久沒見過那女的了?!?
“什么離婚!沒聽說么,出去自駕游,出車禍了!那當媽的沒了,沒看見那孩子胳膊也斷了嗎?”某知情大爺報道。
“啊?這么大的事兒呢!我上次看見他胳膊,他說他是摔得呀!我哪知道這么個事兒?!?
“一個月了,這夫妻倆人感情挺好的,這地方他們住十幾年了,估計是待不住了,那屋里頭哪不都得想起孩子他媽?!?
睹物思人、觸景生情,這些詞語一股腦的全被博學的大爺大媽們用上了。
李大媽最后嘆了口氣,總結(jié)說:“哎,要我說,這家里女的沒了,這家肯定就要散了,老爺們也不會帶孩子,你瞅給那孩子瘦的?!?
車里的煙味是陳年的。
沈凡搖開車窗放味兒,目光看向外面。
七層老樓,墻皮斑駁,貼滿了剮不掉的小廣告,車開出去不遠,就能看見樓群背后的橋,橋下那個“綠柳河”也已經(jīng)干了。
沒什么值得留戀的,相比要去的城市,這里已經(jīng)衰老得慘不忍睹。
景色在沈凡的視線里一直在后退,他卻感覺每顆樹下都在閃過老媽的身影。
太陽穴猛然一蹦,像什么東西活過來了,緊接著頭部開始劇烈的疼痛。
車禍造成的外傷在愈合,針對頭部只有三個大腫包,沒見血,目前腫也消了,但還是會這樣疼起來,全集中在左半邊。
他被壓迫得閉上左眼睛,快速地劃開手機備忘錄,輸入一條便簽:還是想你。
保存后,沈凡從兜里掏出止痛片扔進了嘴里。
合上雙眼,等待藥效。
寥市離他家并不遠,兩個小時的高速,這個地方比原來的他生活的城市要大很多,沈建毅在他大學附近,也算是二環(huán)內(nèi),租了個房子。
樓雖然不算太新,但房間內(nèi)裝修很好,很溫馨。
兩人把行李抬了進去,收拾了小半天才把東西安置好。靜坐下來的時候,父子倆跟副畫似的,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