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月后。
最后一輛裝載著行李的馬車,在夕陽的余暉中,緩緩駛出了厚重的宮門。
隨著宮門沉沉合攏,發(fā)出沉悶而悠長的回響,整個后宮仿佛被帶走了最后的喧囂,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之中。
往日里,即便入夜,各宮也總有隱隱的聲響,或是哪宮的絲竹聲,或是宮人走動的細碎腳步聲,或是哪位妃嬪的低語。
而此刻,萬籟俱寂,只有風吹過檐角的輕微嗚咽,以及更漏滴答的規(guī)律聲響。
這片曾經(jīng)承載了無數(shù)女子悲歡、爭斗的深深宮苑,終于在暮色中歸于沉寂。
水仙獨自立在禮和宮正殿的窗前,望著窗外逐漸被墨色浸染的天空。
這里是她重生后掙扎、籌謀、一步步攀上權(quán)力頂峰的地方。
從一個小小的,隨時可能被犧牲的婢女,到執(zhí)掌鳳印母儀天下的皇后無數(shù)記憶在她的腦海眼前閃過。
水仙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腦海里那些紛亂的記憶全部歸于平靜。
“皇后娘娘,”淑兒進來,輕聲稟報,“皇上來了?!?
水仙收回思緒,轉(zhuǎn)過身,便見昭衡帝已邁步走了進來。
他揮退了宮人,走到她身邊,很自然地抬起手與她十指相扣。
男人目光溫柔:“都處理妥當了?”
水仙點了點頭:“嗯,最后一批也已離宮,行宮那邊也安排好了。”
“辛苦仙兒了?!?
昭衡帝握緊她的手,略顯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虎口,帶著安撫的意味,“晚膳已備好,隨朕去乾清宮吧。”
水仙微微一愣。
去乾清宮用晚膳并非沒有過,但通常都是有要事相商,或是他批閱奏章至深夜,她前去陪伴。
像這般特意來迎,語氣如同尋常夫君邀請妻子回家用飯一般,卻是頭一遭。
她壓下心中的不明所以,任由他牽著自己,走出了這座承載了她太多記憶的禮和宮。
踏入乾清宮的那一刻,水仙便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同。
殿內(nèi)燈火通明,依舊莊重威嚴,但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沉郁的龍涎香,而是她偏愛的清淺的蘇合香。
御案依舊擺在原位,但在其側(cè)后方,臨窗的位置,多了一張略小一些,卻同樣用料考究的花梨木書案,上面整齊地擺放著文房四寶,還有幾本她近日正在翻閱的農(nóng)桑水利書籍。
視線再轉(zhuǎn),靠墻的多寶閣上,原本陳列的古玩玉器被移走了一半,空出的位置擺上了她喜歡的幾盆蘭草,和她偶爾會把玩的一套琉璃棋子。
甚至在內(nèi)殿入口處,還添置了一個小巧精致的貴妃榻,鋪著柔軟的銀紅色錦墊,旁邊放著她的繡籃和未完成的針線。
這……這哪里還是那個象征著至高皇權(quán),冰冷中透著疏離的乾清宮?
“母后!”
正當水仙怔忪之際,永寧歡快地從內(nèi)殿跑了出來,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緊接著,乳母也抱著剛剛學會走路不久的清晏和清和走了出來。
兩個小家伙看到水仙,立刻咿咿呀呀地張開小手要抱抱。
永寧仰著小臉,興奮地宣布:“母后!父皇說啦,以后我們都住在這里!永寧有新的床榻,弟弟們也住旁邊!我們以后天天都能和父皇母后一起用膳啦!”
水仙的心猛地一跳,察覺到永寧話中含義,她愕然轉(zhuǎn)頭看向昭衡帝。
昭衡帝唇角噙著溫柔的笑意,走上前,牽住她的手。
他微微一笑,對著水仙的聲音比平日里對永寧的聲音不同。
此時的聲音更沉,更柔,“這里是朕和你的家朕不要你只是按制來侍寢的皇后,朕要你完全融入朕的生活,如同最尋常的夫妻,共享這殿內(nèi)的每一寸光陰。”
他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見,而是在向她展示他已經(jīng)做好的決定。
昭衡帝不僅要她的人,更要她的生活完全與他的交織在一起,再無分彼此。
晚膳設在內(nèi)殿旁的一間暖閣里,沒有繁復的禮儀,沒有侍立如云的宮人,只有帝后二人和三個孩子。
昭衡帝甚至揮退了布菜的太監(jiān),親自執(zhí)起銀箸,為水仙夾了她喜歡的清蒸魚,又細心地為永寧挑去魚刺,給雙生子喂食軟糯的粥羹。
永寧嘰嘰喳喳地說著今日學了什么新字,清晏和清和揮舞著小勺子,吃得滿臉都是,咯咯直笑。
沒有朝堂的暗流洶涌,沒有后宮的勾心斗角,只有溫暖的燈火,可口的飯菜,和孩子們純真的笑語。
水仙坐在其中,看著昭衡帝耐心應對孩子們的模樣,感受著無論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后都從未有過的純粹的溫馨,心中那片冰冷的角落,仿佛被這暖意徹底浸潤。
這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歸屬感。
心中那個因眾妃嬪離宮而黯淡的角落,也終于因昭衡帝的舉動被點亮了些。
水仙唇角不知何時輕勾了起來,心中如同逐漸入夏的時節(jié),變得暖洋洋的。
晚膳后,孩子們被乳母帶去安寢。
昭衡帝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去批閱奏章,而是牽起水仙的手,柔聲道:“陪朕去個地方?!?
他帶著她,穿過層層殿宇,沿著一條水仙從未走過的,盤旋而上的階梯,來到了乾清宮最高處的一處露天平臺。
平臺寬闊,漢白玉欄桿雕琢精美。
站在這里,可以俯瞰大半個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