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迅平靜的問道,“龐將軍據(jù)何認為如此?”“西營就撫之前,分別被左帥及下官所敗,其所掠錢糧損失大半,駐軍沔陽港以來,下官在西營安插耳目打探所得。自八賊入了谷城,縣內百姓爭先逃散,去歲夏秋間便將谷城秋糧搶掠一空,西營又遠出南陽、襄陽、鄖陽各縣搶掠鄉(xiāng)間,附近農民盡數(shù)逃散,襄陽重鎮(zhèn)通衢之地,本已久遭蹂躪,田地拋荒七八成之多,八賊和曹操各部駐扎后情況更甚,西營只能靠外購糧食支撐,流寇積習難改,陸上商賈絕跡,唯有沔陽港有水運之利,因我部駐扎在此,西營不敢明搶,來此販賣的糧商最多,據(jù)多方打探確認,西營的銀錢最多支撐到七月,本地無糧可搶,西營需要繼續(xù)流動搶掠錢糧,七月之前八賊必反,否則西營的人就要反他?!鄙蜓杆坪鯇嬘甑那閳缶_度有些驚訝,他緩了緩又道,“這等情形,龐將軍有沒有與熊大人說及過?”龐雨等待了片刻,他現(xiàn)在有京師的情報,對楊嗣昌所處的形勢有所掌握,他去年提出十面張網,這個時間段內清軍沒有入寇,正是集中兵力滅寇的時間窗口,楊嗣昌原本是力主剿平,但皇帝的三月平寇逼出了熊文燦的撫平大局,得到了短暫的平靜,但在腹心之地埋下了隱患,現(xiàn)在就到了付出代價的時候。沈迅是楊嗣昌的人,立場自然跟楊嗣昌一致,兵部的任務并非只有應付清軍出邊,如果流寇復叛在即,楊嗣昌需要預先為此預備?!靶芏继糜性谙龋c就撫各營啟釁按敗壞撫局論處,在下去說流寇復叛的事,平白落個挑撥的罪名?!饼嬘昝鎸ι蜓高@樣的兵部大員,現(xiàn)在也絲毫沒有緊張,他想想后繼續(xù)道,“熊大人明見萬里,西營的動靜想來是能看明白的,也不需下官去說?!薄榜v守沔陽港的安慶奇兵營可有對西營一擊之力?”“奇兵營可以一擊,但流寇來去如風,萬沒有往來請命的工夫,一旦有反叛苗頭便需即刻攻擊,沈大人可能給奇兵營便宜行事的部咨?”沈迅遲疑一下沒有接下話頭,湖廣是熊文燦的轄區(qū),此前他主撫讓局勢平穩(wěn)了一年,在皇帝看來是有功的,現(xiàn)在熊文燦只是要兵,并沒有上報有叛跡,兵部若是給一個部咨讓便宜行事,到時候真的惹出事端來,熊文燦以此為證據(jù),說是兵部和安慶營逼反了的。兩省糜爛宗室被擄的情況下,皇帝本就滿腹怨氣,責任還沒有追究,此時誰也不敢給自己招攬是非,楊嗣昌和沈迅更是承擔不起?,F(xiàn)在仍和招撫時一樣,人人都知道西營復叛在即,但誰都不先開口,兵部這個部咨也是拿不出來的,只有等到熊文燦先上報,皇帝知情之后,兵部才能開這個口。龐雨聽出沈迅的最開始的意思,兵部可以推動斬將功的承認,但需要龐雨繼續(xù)出力打清軍,但龐雨的軍隊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并不愿意此時消耗這些經過戰(zhàn)場磨礪的精銳,那就需要其他的東西跟楊嗣昌交換?!吧虼笕?,下官喜歡有話直說,但出了這個屋子,這些話下官就不認了。”沈迅看著龐雨,“龐將軍但說無妨?!薄澳壳氨狈焦佘娋J齊聚薊州,人數(shù)也不算少,但令出多頭軍心不齊,韃子盤踞一處,萬一大敗一場,后面流寇復叛無兵可用,北方局勢就會糜爛。西營更未必會等到七月糧盡之時,眼下湖廣、陜西、河南兵馬抽調一空,正是他復叛時機,
只要軍隊開始返回,八賊就會提前反叛,不拘幾月?!鄙蜓肝⑽Ⅻc頭,龐雨接著繼續(xù)道,“兵部有探馬可以去湖廣,不需兵部的部咨,只需帶去下官的令信,沔陽港駐軍會嚴密監(jiān)視西營,若是叛跡分明時,該部可以即行攻擊?!薄艾F(xiàn)在房、竹兩縣山中還有曹操等大小十余賊營,一旦攻擊西營,此路便會逃竄,山中道路險阻,難以抄前攔截,一旦逃竄貽害無窮?!薄拔鳡I是最強一路,只要西營覆滅,其余賊營即便逃竄亦聲勢大落。流寇十年不滅,在其留非在其強,中原以襄陽南陽一帶為樞紐,大江則以安慶為樞紐,只要楊老先生和沈大人下令,下官可保證在這兩處截斷阻截賊營流竄,流寇不流便不足為懼了?!鄙蜓秆凵耖W動,看了龐雨片刻道,“龐將軍需要什么?”“下官首要需要斬將功激勵將士,其次我營是南兵,在北方水土不服,途中因病減員甚多,不便久留北方,一待韃子出邊,請兵部早些放我營返回南方,這些人馬才能穩(wěn)守安慶,沒有任何一營流寇可以經安慶流竄,安慶營還將清剿英霍山區(qū),讓中原群賊無處藏身。”龐雨一口氣說完,沈迅的臉色略微有些變化,他久在兵部處理塘報,對北方地理已經頗為精通,龐雨說的幾個地方也是他一向關注的樞紐,特別是少有人提及的英霍山區(qū),這片山區(qū)處于河南、湖廣、南直隸三省交匯,每次流寇被官兵追擊,就在這里躲避休養(yǎng),擺脫追兵后從另外一省出山,如果能控制英霍山區(qū),流寇就缺少了周旋之處。龐雨有戰(zhàn)績可以證明戰(zhàn)力,這次戰(zhàn)后他必定會升總兵,若是他賣力配合,流寇的活動區(qū)域就會大受限制,就不像以前那樣難以剿滅了,楊嗣昌和沈迅才能緩口氣?!白詈筮€有一件要緊事報沈大人知道?!鄙蜓赴蜒绷艘幌拢桓瘪雎牭哪?。龐雨知道楊嗣昌最為局促的地方,但這位閣老目前仍是京師最受皇帝看重的人,如果能跟他形成一定的合作關系,對龐雨大有裨益。他看著沈迅聲音平緩的道,“北方連年大旱,遼東更甚于陜西,東虜不搶只會坐吃山空,兩年為限定會再次入寇,楊先生若仍掌兵部,下官可以兩年為準未雨綢繆,只要楊老先生運籌帷幄,我等嚴陣以待,屆時才是痛擊東虜之時,建奴懸?guī)熑肟埽舜伪敝彪`糜爛,下次他們必定會走得更遠,入邊的人馬占東虜半數(shù)以上,只要剿滅這支人馬,東事便有望平息,在楊先生和沈大人手中平遼?!鄙蜓傅膬芍谎劬Χ疾[起來?!瓘奈葜谐鰜碇畷r,孫傳庭仍未升堂,大堂內外的將官倒是多了不少,按歸屬各自聚集在一起閑聊,大體上分成兩個團體,陳新甲帶來的也是宣大人馬,自動就和勤王軍站在一起。到了勤王軍的地方,一群副將、參將紛紛圍攏過來,龐帥之聲此起彼伏,對面的遼鎮(zhèn)將官聽到動靜,也紛紛轉頭觀望。龐雨跟他們一一還禮,看到幾個總兵在后面,又主動去見禮。除了楊國柱和王樸外,還有此前被調走歸屬給陳新甲的虎大威,虎大威手下幾個將官也都在,里面有個叫做猛如虎的,跟虎大威一樣也是蒙古人,矮壯魁梧的身材,名字比較有特色,龐雨一次便記住了。永定河戰(zhàn)役的時候,楊國柱和王樸都沒有多少戰(zhàn)功,不像秦軍、京營那樣對龐雨親切,但現(xiàn)在也不敢再端著架子。
龐雨一圈走下來,回到剛才自己站的地方,向著對面的遼鎮(zhèn)看了看,那邊應當不止山永遼鎮(zhèn)兵馬,還有天津和通州總兵,可能還有薊鎮(zhèn)一些將官,龐雨從他們站立的位置大致能推斷,遼鎮(zhèn)的將官數(shù)量更多,看起來也確實更彪悍。接著他就看到了在院內西南角的吳昌時,立刻大步向這位政治盟友走去。吳昌時也看到了龐雨,臉上露出欣喜之情。上次見面時,吳昌時提出了組建政治同盟,包含復社、東林甚至還有閹黨,而龐雨也是其中一員,但地位相對較低,現(xiàn)在龐雨名聲鵲起,吳昌時神態(tài)間更客氣了。龐雨臉上堆起笑臉,同時也在仔細觀察這位復社干將,雖然臨近戰(zhàn)場,但吳昌時看不出一點緊張,反而帶著一點興奮。龐雨曾經在少許人的身上見過這種特質,這種人不懼冒險,習慣于承擔風險,但對于阻擋他的人也會特別嚴酷。之前跟吳昌時見面都是在安全的江南地區(qū),更多是感覺吳昌時很精明,現(xiàn)在靠近戰(zhàn)場的環(huán)境下,才能發(fā)現(xiàn)吳昌時的另外一面?!皡窍壬吡x,薊州尚在戰(zhàn)亂之地,在下接信之時便即讓人帶口信回京,請先生不要親歷險地?!眳遣龝r擺擺手,帶著龐雨離人群更遠一些才道,“將軍痛擊建奴,那是刀槍下砍殺出來的,永定河大捷數(shù)日間傳遍京師,吳某出去飲酒,說起見過龐將軍,都覺得臉面有光?!眱扇艘黄鸸笮?,吳昌時停住笑之后,左右看看后低聲道,“眼下吳某不過是出京走一趟,算不得什么險,況且有些話仍是當面講更好。那殺岳托的斬將奇功日后大有用處,務必要爭到,眼下就是內閣薛國觀作祟,這次沈迅過來,只要兵部認定岳托已死,就再往內閣奏報,到時就只剩下薛國觀,吳某跟這位薛老先生能說得上話?!饼嬘曜龀鲇行@奇的表情,吳昌時沒有多作解釋,他想想之后道,“薛國觀不愿讓劉中堂分潤那斬將奇功,但終究他只是要對付劉宇亮,奪了那首輔的位置,并不是要攔著這戰(zhàn)功,所以一直在揪著劉光祚的事情不放,要讓他認定斬將功,得用東西換,薛老先生是閣老,他要換的東西都不是便宜貨色,一定是他需要的?!眳遣龝r抬頭看向龐雨,“要不然就是他害怕的,這要害在劉光祚身上,眼下建奴仍在,龐將軍若是能再得些人頭、旗幟,這些東西給了劉光祚的手下,讓他以功抵罪了,劉中堂的罪名就沒了,吳某以為,這就是薛國觀怕的東西?!薄斑@東西我手上便有,一面東虜?shù)墓躺筋~真旗。”吳昌時驚訝的看著龐雨,他沒想到這樣的旗幟都留著沒報功,這其實是龐雨留下作預備的,上次也說給劉光祚,當時是為了幫孫傳庭對付劉宇亮,因為孫傳庭沒有同意,龐雨便留下備用,以防斬將功落空。現(xiàn)在如果還是給劉光祚,作用卻全然不同,變成了幫劉宇亮,因為劉宇亮的立場已經變了,從彈劾劉光祚變成了保劉光祚,正好可以用來要挾薛國觀,如果薛國觀讓步,這面奪旗功還能自己用?!澳茄舷壬抢锞徒唤o吳某了?!眳遣龝r的眼中閃動著興奮的神采,龐雨一邊觀察,一邊口中附和?!斑€有一事,務必要告知龐將軍?!眳遣龝r又往周圍隱蔽的看了看,確認沒有人靠近后低聲道,“在下奔走近年,終與馮銓老先生、天如先生、虞山先生議妥,共同推舉一位老先生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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