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煙四散,火銃轟鳴聲中周圍的清軍驚叫著,跌跌撞撞的紛紛往外躲避。吳達財呆了片刻,這一槍的威力遠超他的預(yù)計,當下毫無意義的大喊一聲,后面幾個清軍立刻填補了空缺,吳達財趕緊單手抓住黃娃的線槍,朝著前面亂捅?;靵y中誰也留意不到他是單手,清軍不敢靠近,用手中的兵器朝著線槍拍打。吳達財一手撐著拐杖,對面有個拿長矛的清軍,不停朝吳達財臉上刺殺,吳達財線槍長度不夠,他不敢倚靠在胸壘上,只能越退越遠,清軍逐漸靠近胸壘,左邊一個清軍用刀棍對著胸壘不停推砸,胸壘最上的糧袋垮塌下來,吳達財大聲叫喊,右側(cè)重步兵靠攏過來,用長矛抵擋住清軍,逼迫他們遠離胸壘,但胸壘上仍不停抖動,繼續(xù)垮塌下泥胚和糧袋,顯然有清軍在胸壘下破壞。慕然一聲巨響,清軍人叢中一股白煙騰起,三名最近的清軍被白煙吞噬,周圍的則東倒西歪,形成一個缺口,外面?zhèn)鱽硪粋€嘶啞的怒喝聲,后續(xù)的清軍立刻涌上來,將缺口補滿。一個人影弓著身子跑到在胸壘內(nèi)側(cè)下,又朝著外面扔出一個火雷,外面清軍立刻撿起扔了回來,火雷帶著火星從吳達財頭頂飛過,朝著后面的泥胚墻飛去。片刻后身后傳來爆炸聲,胸壘內(nèi)外白煙滾滾,各種長桿兵器隔著胸壘猛烈交鋒,在白煙中劃過一道道印跡。吳達財?shù)木€槍頭跌在地上,他全身被汗水浸透,之前單手使用線槍,現(xiàn)在稍稍松懈下來,右手極度疲憊,已經(jīng)不能握持,全身都快要虛脫。吳達財口干舌燥,勉力支撐著不倒下,眼角看到胸壘下面的火器兵已經(jīng)擺好了三支火銃,連忙丟下線槍,拐杖一撐撲到胸壘下。那火器兵正在裝填最后一支魯密銃,他口中仍不停的哭喊,吳達財不及理會他,下意識的先抓住一把自生火銃。身邊的胸壘不停震動,外面有人在從下面破壞,吳達財仰頭看去,頭頂上兩支長矛正在刺殺,他喘息片刻后找準節(jié)奏,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站起,右側(cè)胸壘突然嘩嘩倒塌,出現(xiàn)一個缺口,一名亮甲韃子跟著泥塊撲入防線,摔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亮甲韃子翻滾了兩圈掙扎著想站起,胸壘內(nèi)的安慶重步兵揮動斧頭和刀棍,那清軍身上被打得塵土飛揚,頭盔上接連被砸中,頭盔被打凹進去幾處,那清軍歪著腦袋不再動彈。一片混亂中,后方的清軍用兵器推打,垮塌的胸壘越來越寬,雙方再無阻隔,長桿兵器猛烈的互相拍打,尋找攻擊的機會。清軍人群中一名巴牙喇拉開步弓,朝著墻內(nèi)近距離步射,粗大的破甲錐如同標槍一般,兩名安慶重步兵接連被射中,慘叫著往后倒下,但清軍人叢擁擠,那巴牙喇被阻擋了拉弓的空間,只得不停的移動,無法連續(xù)發(fā)射。整個胸壘防線都在激戰(zhàn),吳達財就在缺口的邊緣,前面有兩個重步兵在抵擋,他在墻壘和步兵之間的空隙中瞄準密集的人群,剛好看到那名射箭的巴牙喇,距離只有五六步遠,那巴牙喇找到一個空隙,剛開始拉弓,當下將火銃從縫隙間伸出,猛地一扣扳鉤。自生火銃一聲爆響,那巴牙喇頓時跌倒,手中的弓箭嗖一聲朝天上飛去,后面密集清軍填補上來,將那名巴牙喇踩到腳下,吳達財將發(fā)射完的火銃塞回火器兵手中,將另一支自生火銃拿起。一片慘烈的嚎叫聲中,仍能聽到清軍中有個嘶啞聲音大聲叫喊,幾名拿盾牌的清軍踏上垮塌的胸壘,沖入安慶軍的陣線,持盾的重步兵迎上去頂住,雙方的長兵隨即涌上,缺口中各種兵器猛烈攻擊,長矛不停吞吐,鈍器嘭嘭的砸擊聲不絕于耳,倒下的死傷者層層疊疊。后方的清軍踩著尸體繼續(xù)進攻,各種兵器不停刺殺劈砍,血水四處飛濺,交戰(zhàn)的雙方狀如瘋狂,混亂中再沒有人在乎火銃的鳴響。一片混亂中,吳達財從縫隙中伸出火銃便扣動扳鉤,近得他能聽到對方的慘叫,在此時吳達財?shù)亩校疸|暴烈的鳴響如同仙樂。四支火銃輪流發(fā)射,吳達財很快把魯密銃都打完了,周圍被刺鼻的硝煙淹沒,他已是汗流浹背。
“銃!銃!”吳達財蹲在地上,不停的催促那名火器兵。那火器兵涕淚交流,一邊哭一邊裝彈,終于又把自生火銃裝好一支。剛接過槍來,背后轟一聲響,吳達財回頭一看,左側(cè)又有一段胸壘被推倒,兩名清軍踏上墻體,隨即被墻內(nèi)重步兵刺翻,緊接著又有新的清軍沖入,左側(cè)也陷入混戰(zhàn)。右側(cè)的大缺口處,已經(jīng)混雜著很多銀白色的亮甲韃子,支援的安慶重步兵堵住缺口,也遭受了嚴重傷亡,吳達財不及多想,再次把自生火銃從縫隙中伸出,一片嘈雜的叫喊聲中,吳達財突然聽到一個嘶啞聲音在嚎叫,這個嘶啞的聲音多次在附近響起。吳達財把火銃收回,在原地吸口氣,腋窩夾住拐杖猛地站起,火銃同時朝向胸壘外,視野中一片銀白色的人群,吳達財立刻發(fā)現(xiàn)了那個聲音的來源。那清軍將官全身披掛,連輔甲都十分精良,頓項也是金屬制成,全然不同于普通清軍用的棉甲頓項,他正揮舞著一把腰刀大聲叫嚷。近處的清軍發(fā)現(xiàn)了站起的吳達財,立刻將線槍轉(zhuǎn)過來,吳達財不及多想,朝著那將官一槍打出,嘶啞的叫嚷聲變成一聲慘叫,然后沒了聲息,周圍有清軍的惱怒的驚叫聲。吳達財飛快的縮回胸壘后,等著火器兵裝填新的火銃,喘息間看到衛(wèi)兵黃娃仰躺在地上,手還捂在脖子上,手指間全是鮮紅的血跡,他兩眼圓睜著,安慶重步兵的腳在他腦袋周圍晃動,吳達財怕影響重步兵交戰(zhàn),不敢去拉黃娃的尸體。眼神晃動間,突然看到泥胚墻上幾個民夫手執(zhí)火把,連著朝外面扔出火雷,吳達財連忙護住臉面,缺口人叢中連續(xù)爆響,白煙從縫隙中噴涌而出,慘叫聲響成一片,連安慶重步兵也倒下幾個。吳達財在地上爬了兩步,他的體力幾乎耗盡,到了那火器兵身邊,伸手去拿剛裝填好的自生火銃,也試了兩次才抓起來。他轉(zhuǎn)身把火銃對向缺口,剛才擋在前面的重步兵倒在地上,前方層疊的尸體上又翻過來一批新的清軍,吳達財費力的舉槍瞄準,驀然間轟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一股強大的氣流刮過,白煙四處翻滾,剛沖進來的清軍中甲片和碎肉橫飛,頓時倒?jié)M一地,身處霰彈邊緣的吳達財仰天跌倒,他耳中一陣鳴響,腦袋眩暈著無法站起。火炮的這一發(fā)近距離霰彈,將清軍的人流徹底截斷,沒有那個嘶啞的聲音指揮,這一段清軍的攻勢停頓下來。缺口堆疊的尸體已經(jīng)達到原來胸壘的七成高度,死傷者不停的掙扎,后面的清軍踩踏上去不能著力,防守的安慶重步兵大聲叫喊,拼命砍殺墻內(nèi)殘存的清軍。吳達財轉(zhuǎn)頭往左側(cè)看去,那邊的小缺口還在激戰(zhàn),但清軍并不占據(jù)優(yōu)勢,安慶重步兵的長桿兵器牢牢封堵著缺口。身邊的尸堆中一片刺耳的慘叫聲,幾名安慶重步兵揮動著斧頭和刀棍,砸擊最后一個舉著盾牌的清軍,那清軍被尸堆堵住了退路,絕望的嚎叫著。吳達財靠在尸堆邊不停喘氣,勉強用手撐住地上,往胸壘上靠了靠,拿起手時滿是血跡,低頭看了看,地面上的血水已如同溪流一般,源源不斷的從尸堆中淌出。只聽得王莊的周圍炮聲滾滾,各處煙霧彌漫殺聲震天,顯示全線都在戰(zhàn)斗。吳達財習慣性的往后面龐雨的將旗看去,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待命的預(yù)備隊已經(jīng)大幅減少,大概只剩下一個小隊重步兵,龐雨手中的預(yù)備隊只有半個局的重步兵,實際就是兩個旗隊,有一個旗隊參加了幾次戰(zhàn)役中激烈戰(zhàn)斗,歷次減員比較大,拼湊成一個小隊,另外就是遠哨隊的輕步兵?,F(xiàn)在滿員旗隊已經(jīng)不見了,不知道調(diào)去了何處,,龐雨的大旗仍在,但煙霧迷茫中看不真切,不知龐雨還在不在大旗下。吳達財似乎忘記了疲倦,一把抓過那還在哭的火器兵,“扶老子起來!”此時北面有一聲炮響,將旗下又一隊人影往北趕去,吳達財知道北面開始是沒有清軍的,那里只有一個旗隊和一門炮,龐雨動用預(yù)備隊,投入了一個旗隊的重步兵和遠哨隊的輕步兵,說明北面已經(jīng)很危險。吳達財在火器
兵攙扶下站起,他拿好拐杖之后看了看防線,這一段只是暫時攻勢被阻擋,整個胸壘防線上還在激烈交戰(zhàn),東面的兩紅旗清軍投入了不下一千甲兵,已經(jīng)遠超安慶營的兵力。大缺口外的清軍沒有敗退,仍在試圖牽制安慶軍,但明顯士氣萎靡,很難重新發(fā)動猛攻,不過這里的安慶重步兵損失同樣嚴重,幾乎抽不出兵力來。吳達財看到那火器隊長就在小缺口后面的土坯墻后,被重步兵擋住了射界,正在那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當下對那火器兵道,“去讓你們隊長帶五個兵來?!彼砰_火器兵,拄著拐到了那門火炮跟前,“帶著炮跟我走!”那炮長滿眼血紅,抬頭看大吳達財時滿臉兇狠,眼神有點呆滯,“我家把總說守著炮位。”吳達財把火銃對準那炮長,想想后放下銃,一把抽出腰刀架在他脖子上,“韃子剛敗,他們攻不過來,我是副總文書官,命令你帶著炮跟老子走,不走就是抗令,老子砍了你!”炮長眼神動了一下,終于站起來,炮手只剩下一個,炮長招呼幾個民夫攜帶炮彈,然后幾人悶頭推動炮車輪子,跟在吳達財后面。此時那火器隊長趕到,他帶了五個士兵,包括那個裝填的火器兵在內(nèi),幾人都帶著火銃,有兩人背上還背著一支。吳達財自己拿著自生火銃,目前只能集結(jié)這點人手,他完全忘了疲憊,拄著拐杖往將旗趕去,靠近龐雨帥旗的時候,北面又一聲炮響,吳達財已經(jīng)能聽到激烈的喊殺聲。途中的倒著幾個中箭的士兵,有一個士兵旁邊打翻了一桶水,另外一桶水就放在地上。吳達財指指水桶,那炮長過去提起,朝著銅炮兜頭淋下去,頓時冒出滋滋的白汽。殘存的那個炮手上去用清膛帚亂抹一通,兩人停在原地忙活裝彈,吳達財繼續(xù)往前走,正在此時,突然旁邊竄出幾個人影,兩個亮甲三個暗甲,他們從一個巷口沖出來。吳達財頭皮發(fā)麻,看盔甲樣式分明就是清軍,自己這里沒有防線,這樣正面交戰(zhàn),萬一火銃沒有擊發(fā)或是打偏,這幾個韃子能輕易的將自己一伙砍殺殆盡。那幾個清軍似乎沒有留意到左側(cè)的吳達財?shù)热?,他們先看到了將旗,其中一人拉弓便射。龐雨將旗下的那個小隊重步兵沖過去,其中一個特別高大的人影揮舞著大棒,十幾個重步兵圍著那五個清軍砍殺,當先的亮甲清軍頓時倒地,另外四個扭頭就跑。安慶重步兵跟著追趕,將落在最后的亮甲韃子打翻,接著一群人圍攏過去,砍殺砸擊之下那亮甲韃子轉(zhuǎn)眼就沒了動靜,其余幾個輕甲韃子已不見蹤影。吳達財松口氣,急急到了副將前面,聽到龐雨的聲音還在大喊?!白屛髅嫱康淅舫檎{(diào)一個小隊重甲兵,東邊找莊把總抽調(diào)兩個小隊來認旗下,最少也要一個小隊,立刻去!”吳達財急趕兩步,“大人,小人帶炮一門,火器兵六名聽調(diào)。”龐雨臉色兇狠,看到吳達財時有點意外,他呆了一呆隨即對他道,“清軍騎馬快速到達北面,內(nèi)有白甲一百余,總數(shù)不下三百韃子下馬步戰(zhàn)突襲,已攻入防線,這個小隊給你,你帶炮去,配合重步兵把突入的韃子消滅,務(wù)必恢復(fù)防線!”北面沒有設(shè)立胸壘,直接依托土坯墻和房屋設(shè)立防線,整個防線不連貫,剛才那幾個清軍已經(jīng)到達王莊的中心,雖然可能是散兵,但也說明形勢已十分兇險。清軍占據(jù)絕對的人數(shù)優(yōu)勢,安慶營的優(yōu)勢就是火力和防線,一旦防線被攻破,就是全軍覆滅的下場。這時南側(cè)趕來一個小隊,龐雨立刻命令剛才吳達財支援北面,吳達財應(yīng)了一聲,拄著拐杖來到剛才沖出清軍的巷道口。北面有三個草屋在燃燒,正吐出滾滾濃煙,巷道中煙霧彌漫,視野十分模糊。吳達財擦擦額頭的汗水,轉(zhuǎn)頭看看身后的一群士兵,除了他自己帶的火器兵,就是一個小隊的重步兵?!芭谧咔懊?,重甲兵隨后,火銃押尾?!眳沁_財轉(zhuǎn)回去面朝煙霧彌漫的巷道,激烈的喊殺聲從巷道深處中傳來。擦擦額頭的汗水,吳達財朝前揮手,“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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