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算好的氛圍中,大明使臣迎來了除夕,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國外過年。
驛館外,是莫斯科亙古不變的凜冬,大雪如扯碎的棉絮,無聲地覆蓋著街道、屋頂和遠處克里姆林宮的金頂,將一切喧囂與敵意暫時掩埋。
城內(nèi)毫無新年應有的熱鬧氛圍,只有一種屬于北方的、沉重的寂靜。
驛館內(nèi),使團雖遇上了困難,誰也無心過年,但卻還是打起精神,準備著過年事宜,他們按照故土習俗,勉強維持著一絲年節(jié)的氣息。
紅紙裁剪的窗花貼在窗子上,與窗外灰白世界形成鮮明對比,廚房里飄出熟悉的餃子香味,驅(qū)散了些許異國的嚴寒。
眾人圍坐一堂,用了頓算是豐盛的年飯。
席間,張佳玉領(lǐng)著眾人遙拜陛下,說了幾句吉祥話,也將早準備好的紅包分發(fā)下去,也算是討個彩頭,希望新的一年能夠紅紅火火,萬事如意。
但每個人強顏歡笑,笑容低下是化不開的沉重。
喜慶如同紙糊的燈籠,看似光亮,一陣寒風吹來便能熄滅。
席散后,夏云拎著酒壺躍上了屋頂,他們習武之人身體強健,并不懼怕這風雪嚴寒。
屋頂上的雪很厚,他掌風一掃,便將厚雪推了下去。
“我說是怎么回事,原來是夏指揮...”底下傳來熟悉聲音,夏云沒有低頭去瞧也知道是哪個。
“砸著你了?”夏云問道。
“砸著了,你賠?”
夏云一陣輕笑,“賠,你先讓我瞧瞧砸著哪了?”
底下的人不知是不是也笑了一聲,聽得模糊,不過下一刻,夏云眼前便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
方正化腳尖輕點躍上了屋頂,手中同樣拎著個酒壺,坐在夏云身旁笑著道:“陪我飲兩杯就是!”
“師父,我也來!”
屋檐下探出鄭森的腦袋,一臉興奮地就要往屋頂上跳,不料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拎住了他的后領(lǐng)。
“小孩子湊什么熱鬧...聽說你跟著方掌印學了不少日子功夫,同我比試比試如何?”張佳玉連拖帶拽將鄭森拉離了院子,即將消失時回頭朝屋檐上那二人擠了擠眼睛,也不知是何意思。
“你倒是還能沉得住氣!”夏云看著人影消失后才又開口道,可這話怎么聽怎么不順心。
“沉不住氣又能如何?總歸是要等京師來人才能洽談具體事宜,放心,和蘭人蹦q不了多久,羅剎國要的東西,只有我們大明給得起!”方正化氣定神閑,面上神情的確看不出擔憂來。
“我說的是這個嗎?”夏云拿起酒壺灌了一口,“那些鼠輩,散播我大明使團流,這些日子,外頭說的那些話...哼,惹急了我,割了他們舌頭!”
方正化聞臉上怔愣了片刻,遂即搖頭嘆道:“他們也只敢在背后說三道四罷了,又沒指著我的鼻子罵,我當什么真?”
“有時候,我不知道你是真不放在心上,還是菩薩心腸...”夏云嘀咕道,從前被徐家那小子指著鼻子罵也沒動氣,眼下,看來是真不會放在心里的。
可誰讓自己聽見了那些話呢?
和蘭人也不知走了誰的路子,將使團中每一個人的身份都摸了個清楚,方正化是內(nèi)官,他們抓住了這一點大做文章,說他“不是個男人”、“沒有男子氣概”、“斷子絕孫”...仿佛就是要激他們鬧點什么事出來似的。
方正化仿佛沒聽見他話里的刺,慢條斯理地拎起酒壺,嘴角噙著一抹極淡的笑意,“夏指揮,你這脾氣倒是該改一改了,如今在異國他鄉(xiāng),又面臨著如此任務,你可不能再一不合就殺人割舌頭了,再說,他們罵的是我,你急什么?我這當事人還沒怎么樣,你這看客倒是要先拔刀了?”
夏云聽了這話神情瞬間陰沉了下來,卻沒有開口解釋或者反駁,他拿起酒壺猛灌了一口,嗤笑道:“方掌印說的是,你都沒急,我急什么?”
方正化輕輕搖頭,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酒壺上摩挲了一下,“不是不急,是沒有必要,咱們這趟差事,千斤重擔在肩上,由不得半點行差踏錯,你為我逞一時之快,在這里動了刀兵,壞了陛下大事...那我才是萬死莫贖。”
他頓了頓,抬眼望向夏云,眼神帶著一種自嘲,語氣卻放得輕描淡寫,“我在宮里這么多年,什么難聽的話沒受過?幾句犬吠,傷不了分毫,倒是你,氣大傷身,留著那份力氣,等真要砍人的時候,別手軟就行。”
夏云板著臉看著夜空,他很想再懟幾句,可聽方正化話語中有對自己的關(guān)切,以及一絲疲憊,所有狠話都卡在了喉嚨里,“我可是錦衣衛(wèi),錦衣衛(wèi)砍人,從不會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