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的不止禮部主事一個...
江南這地界上,許多人徹夜難眠,他們身上穿著綾羅綢緞、住著高大屋宇,屋中燃燒著無煙銀碳,絲毫不受嚴寒天氣困擾。
蘇州洞庭商幫會館內,十幾人圍坐在黑檀木圓桌旁。
桌上的名貴珍饈激不起他們的食欲,品質不下于貢品的茶湯他們也不看一眼,便是平日最愛的絲竹聲,此刻聽在耳中也只覺得更是擾亂心緒。
“都下去都下去!”屋中上首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人將歌舞喝止,繼而端起酒盞,還沒送到口中,便又是一陣嘆氣,將酒盞重新放了下來。
“沈老爺素來從容,連他也愁眉不展,看來這次事情的確不容易啊...”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削瘦男子嘆道。
他聲音不大,只有旁邊人能聽見,聞?chuàng)u了搖頭,“都是歙縣那樁案子牽出來的,不然哪有這等事...”
“諸位,”上首中年人沉思了片刻之后高聲道:“想來都已聽說了吧,周延儒、楊維橫、馬士英被錦衣衛(wèi)抓進了詔獄,京師吏部張侍郎也沒逃得過,在座哪位沒有走過他們門路?”
說話的是綢緞行首沈,他沈家三代經營綢緞,暗地里用銀錢鋪路,將族中子侄塞進國子監(jiān)、府衙,更是同吏部侍郎結為姻親。
朝廷要查,首當其沖便是他們沈家!
“天啟年間魏狗刮骨吸髓,咱們也都活下來了,依我看,就再湊筆‘助餉銀’...”景德鎮(zhèn)瓷器行首潘茹璧道。
坐在他旁邊的正是那山羊胡,他是徽州茶商行首吳永年,聞立即搖頭道:“糊涂!陛下不是先皇,你們沒見他這幾年來做的這些個事,哪一樣是好隨便糊弄過去的?汪文德可是被抄家滅族...”
說著,他又看向沈,低聲道:“我來時聽說了,歙縣前一任縣令連襟,馮氏藥鋪的老板,就被錦衣衛(wèi)拿去了,府邸也都被抄了...”
馮氏藥鋪可是徽州藥商行首,他今日沒來,竟原來是被抓去了?
沈聞心頭更是紛亂,神情愈發(fā)陰晴不定起來。
“各坊三年前的賬簿這幾日統(tǒng)統(tǒng)燒了為好,只留去年新賬。”沈又道:“至于怎么操作,你們自己看著辦,務要讓人看出端倪?!?
“錢,還是得捐,”蘇州雷氏藥鋪老板開口道:“北邊不是鬧寒災嗎?捐些碳、絲綿、藥品,沒有這些的直接捐錢,不要走復社了,直接送到南京府衙,最好是能問張尚書要一副‘忠義商戶’的牌匾來。”
“張尚書怕是不會寫,”吳永年搖了搖頭,繼而眼睛一亮,“王鐸不是在南京嗎?就請他來寫!”
王鐸是河南猛津人,但長期住在南京和蘇州,其書法雄強奇崛,以漲墨、連綿筆法打破傳統(tǒng),又融合了顏真卿的渾厚與米芾的跳宕,在江南也是有名的書法大家。
這牌匾就是給百姓看的,這樣一來,朝廷要是再動他們,也要掂量一下了。
“朝廷不是把阿芙蓉給禁了?我尋思著,反正今后同紅毛番也做不成這生意了,不若偽造一份文書,將這事兒推到他們頭上去,就說為了讓阿芙蓉能夠在大明繼續(xù)售賣,所以培養(yǎng)些親近他們的官員?”胡慶余堂東家胡兆開口道。
“妙哉!”沈點頭,“如此一來,咱們雖不能將罪責全部抵去,但多少也免去了抄家滅族之罪?!?
諸人點頭,能用錢解決的事便就好說了,最怕的就是這錢送不出去??!
因為有了計劃,心中也沒此前那么憂愁緊張。
窗外傳來打更聲,沈看向諸人笑著道:“竟然都這么晚了,是沈某疏忽了,諸位還是盡快去歇息的好,我這洞庭別院鮮少人來,若要議事也多在蘇州府中商會堂,起居上若有需要,同別院仆人說便好!”
洞庭商幫雖是商幫,實際上原來是沈家別院,后來將前堂用作商幫議事之用,但后院卻極為開闊,更有院落數十間,其間亭臺樓閣一步一景,所用木石皆為上乘,工匠也都是請了香山幫的匠人師父。
沈沒有邀請諸人去城中商會堂議事,也是怕引人注目,不若就在洞庭別院這兒,也低調一些。
諸行首、老板同沈告辭,前去休息,沈卻沒有著急走,他命仆從換了熱茶,而后朝身旁管家道:“讓伙計扮作盜賊縱火,把賬房燒了,去城外找?guī)拙吡髅袷祝瑩Q了賬房先生的衣裳扔進去...”
管家頷首應下,又聽沈道:“我記得三房有個族侄在南京國子監(jiān)?當初走的誰的門路?”
管家立即道:“是馬士英,當初給了一千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