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在說些什么,瘋瘋癲癲的!”
老石匠正了正身體,躋坐在老秀才身前,他的腳下,開始浮現(xiàn)出蓮花虛影。
方秋涼見狀,也是穩(wěn)了穩(wěn)身形,盤坐無量。
此刻,他不再是青云小鎮(zhèn)的教書先生,而是一位沒有穿道袍的道長。
只聽方秋涼將修道觀之事娓娓說了一遍,末了,才神色頗有遺憾的說道: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yuǎn),此子開脈,煅骨,皆以龍象為煉,冥冥之中,好似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樣,先以龍乘,再圖龍變,終有斬龍之時,可惜,這一條路,注定不歸啊……”
老石匠石倉闔目,片刻后,他才睜開眼,說道:
“大佛天的八部乘龍,的確有三部散落四方,但那已經(jīng)是數(shù)千年前的事了,輾轉(zhuǎn)落入三大圣地,也不足為怪,至于冥冥之中的安排,我看未必,他才剛剛踏足修行,根本不知道其中的隱秘,如今他仗劍而行,只知世上多妖而已。”
說到此處,石倉看一眼修復(fù)好的道觀,意味深長的道:“凡事求個緣法,你若只想這一間道觀一直有香火不斷,廣收弟子即可,你若是想要道家的傳承延續(xù),他身在道門,或是在山外又有什么區(qū)別?”
方秋涼抬頭看著蒼穹,感慨道:“天地盈虛,浩瀚無窮,若身在井中,活得再久,也不過是坐井觀天而已,大佛天的諸天佛塔不受天地限界,自然不用考慮香火傳承,可惜,你雕刻再多的佛陀,也逃不過冥冥中的定數(shù)。”
石倉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慈悲,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世間多苦,怨憎恨,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哪一個不是羈絆眾生的枷鎖,該來的會來,該走的會走,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方道友,你道行遠(yuǎn)在我之上,為何亦在這輪回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方秋涼陡然起身,說道:“你懂個屁,若非昨夜雞叫,你今日可還有機會與我坐而論道,我可不管輪回來生,我要的是今生,既然你我都無法逃脫命運的枷鎖,何妨讓那孩子去試一試?!?
“明白了。”石倉起身,朝道觀外走去,“說到底,你還是惦記上貧僧那一塊磨劍石了,我可以放在那,但他得親自去取,若取不到,也不能怪我。”
“你明白就好?!?
方秋涼看一眼那被阻斷在山半腰的大雪崩,袖子一抬,只見那如山一樣的千年霜雪,詭異般的又回歸原始狀態(tài)。
青云鎮(zhèn)上。
正在研讀太清靈引訣的顧余生,忽然感覺大地震動,他抬頭看去,只見青云鎮(zhèn)的兩側(cè),千年冰雪呼嘯而來,其勢之盛,暗藏著無盡之威,小鎮(zhèn)就在山腳,隨時有可能被雪崩吞噬。
再看一眼倉惶奔逃的人,顧余生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青云門妖獸入侵時的場景。
青云門修士,面對妖獸,有自保之力,可凡塵之人,面對大自然之怒,與螞蟻一樣,根本無力抵抗。
顧余生深吸一口氣。
以他現(xiàn)在的修為和境界,自然無力拯救蒼生。
可他也不想這一座小鎮(zhèn)憑空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他心神一動,取出一塊法陣盤。
青云門的護(hù)山大陣陣基在小鎮(zhèn)以東,若是催動大陣防護(hù)之力,或許能抵擋一二。
只是這樣一來,他可能會被青云門的長老責(zé)罰。
眼看大雪崩勢急,顧余生將靈力注入到陣盤之中,還沒激活大陣結(jié)界,卻見大雪崩的急落的勢頭陡然一緩,好似被無形的力量阻止了一樣。
顧余生心中一松。
同時也有些疑惑。
以青萍山的陡峭,雪崩不應(yīng)該停下來才對。
而且,這一場大雪崩,似乎也有些古怪。
“難道是有人斗法嗎?”
顧余生面露沉吟。
小鎮(zhèn)的人看見大雪崩緩緩的停止,一個個都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他們很多人雙手合在一處,一臉虔誠。
顧余生將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一步步向小巷走去。
他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他們曾以香火禮敬村里矗立千年萬年的石像,以為神袛。
顧余生之前心中多有不解。
以為世人愚昧。
可當(dāng)一場災(zāi)難出現(xiàn)又消退,他才醒悟過來:善人也好,惡人也罷,他們心中敬畏的,只是他們心中的那一尊神袛,敬畏的天道,并非是他想象的天道。
“那我心中敬畏的神袛呢?”
顧余生捫心自問。
他沒有得到答案。
在他的腦海中,只有那一道出山時的高大背影。
那一道背影的存在。
好似再無神袛?shù)奈恢?,可以供他膜拜,敬畏?
他的腦海中,是那一道身影背后負(fù)著的那一把劍。
如他的心魔一樣。
只要那一把劍依舊在青云門佇立。
在顧余生的心中,它就如同神袛一樣,矗立在迷霧深處。
五年。
父親的劍。
成了顧余生心中的執(zhí)念。
雪崩形成的風(fēng),吹過千年老槐樹,穿過那長長的深巷。
顧余生一個人穿過街角,路過那一棵老槐樹,又一個人走進(jìn)深巷,他手捧著一本書,一只手卻不自覺的握住腰間的那一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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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道上著銹鎖的門緊閉著。
可顧余生沒有停下來。
他一直的走,身體詭異般的穿過了那一道門。
當(dāng)小院陡然出現(xiàn)在顧余生的眼底,他恍然間回過神來,他神色微愣,回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角卡在門縫中。
顧余生微微用力,衣角呲啦的撕開。
他的瞳孔急劇的縮了一下,伸手去觸那一道門。
銹跡斑斑的鎖在門外哐哐晃動。
顧余生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他心神一動,眉心中,那一把劍在掌心輕輕轉(zhuǎn)動。
腰間的木劍,也在錚錚作響。
良久。
顧余生手心一握,哂然道:“我,突破至……合道境了?”
回想剛剛發(fā)生的一切。
他猶自覺得是如此的不可思議。
他抬頭凝望青萍山。
那山上的雪崩,好似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顧余生一時之間,分不清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
他把自己關(guān)在小院。
潛心修煉那書卷上的秘籍。
當(dāng)顧余生再次推開那一道門。
腰間的木劍已不知所蹤。
他抬頭凝望,深巷口的千年老槐樹抽發(fā)嫩芽,山空碧藍(lán),早春已至,陽光正好。
顧余生久未嗅空氣中的芳香。
他步履如風(fēng)。
漫步在青云鎮(zhèn)外的堤岸上。
堤岸之畔,是泛水東流的娟娟長河,長河的一側(cè),拂堤楊柳并青色,春煙彌漫起云霞。
目視野闊的盡頭,是一片蘆葦蕩。
去年隨著冷風(fēng)飄落的蘆花已不見,如今換了人間。
正是鶯飛草長的時節(jié),風(fēng)箏在天空搖曳。
蘆花蕩的盡頭,是東出青萍的桃花塢。
遠(yuǎn)遠(yuǎn)的。
顧余生已嗅到桃花的味道。
他在春風(fēng)驕陽中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