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的燈光將麥苗的影子拉得很長。
晚上九點,其他女工都已回宿舍,只有她還坐在縫紉機前,手指翻飛地練習著針法。
白老師的信就放在旁邊,已經(jīng)起了毛邊。
“麥苗,別練了!聯(lián)誼會要開始了!”秋紅在門口催促,手里晃著一條鮮艷的紅絲巾。
麥苗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你們?nèi)グ?,我再練會兒?!?
“不行!廠長說了要勞逸結(jié)合。”秋紅不由分說地拉起她,“再說,你都帶頭練了一周了,該放松下了。”
聯(lián)誼會在廠區(qū)禮堂舉行。
彩帶和氣球?qū)⒑喡目臻g裝點出幾分喜慶,錄音機里放著時下流行的《心雨》。
麥苗和姐妹們坐在角落,看著其他女工與男青年們跳舞說笑。
“寧夏班的姑娘們,別害羞啊!”工會主席拿著話筒招呼,“來,音樂換一個,《黃土高坡》!”
熟悉的旋律響起,西北姑娘們眼睛一亮。
秋紅悄悄捅了捅麥苗:“是咱們家鄉(xiāng)的歌!”
幾個男青年走過來邀舞。
秋紅紅著臉搖頭,麥苗則直接別過臉去。
她注意到司機班的王國輝一直往這邊看,心里一陣煩躁……
那人已經(jīng)糾纏她兩周了。
“麥苗姐,喝汽水?!蹦昙o最小的春燕遞來一瓶橘子汽水,小聲說,“剛才有個男的問我你是不是有對象了……”
麥苗手一抖,汽水灑在裙子上。
馬得寶曬得黝黑的笑臉突然浮現(xiàn)在眼前……
那張站在輪船前的照片,她每晚睡前都要看一遍。
“我去下洗手間?!彼掖译x席,沒看見王國輝追出來的身影。
宿舍里,麥苗翻出馬得寶最新寄來的信。
信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趴在某個工棚里寫的:
“麥苗,我在廈門挺好的,一天能掙二十五塊。這邊海特別藍,比咱老家的天還藍……你還在生氣嗎?我那天真不是故意丟下你……”
麥苗的手指撫過那些字跡,突然抓起筆在信紙背面寫道:“馬得寶,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在車站等了你多久……”
筆尖狠狠戳破了紙張。
她猛地將信紙揉成一團,眼淚砸在手背上。
窗外傳來聯(lián)誼會的歡笑聲,麥苗擦干眼淚,重新鋪開一張信紙:“爹,我想家了,年底我申請休假回去看您……”
……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閩寧村,月光灑在一片新建的白色大棚上。
凌一農(nóng)蹲在棚內(nèi),仔細檢查著菌絲生長情況。
他胡子拉碴,眼袋發(fā)青,已經(jīng)三天沒回宿舍了。
“凌教授,還沒休息?”馬得福提著馬燈走進來,褲腿上全是泥。
“小馬??!正好。”凌一農(nóng)頭也不抬,“你看這個菌絲發(fā)育,比預期慢了10%,我懷疑是夜間溫度不夠?!?
馬得福湊近觀察,雖然聽不懂那些專業(yè)術語,但他知道這意味著收獲期要推遲……
而推遲意味著風險。
“陳縣長說明天在金灘村開動員會……”馬得福搓著手,“教授,您能給鄉(xiāng)親們講講溫度控制的事嗎?”
凌一農(nóng)終于抬起頭:“又是動員會?上次的效果你不是看到了?”
“這次不一樣!”馬得福眼睛發(fā)亮,“水花集團建了示范大棚基地,不愿意自己種的可以去那邊打工,月結(jié)工資!”
凌一農(nóng)挑了挑眉:“李水花?她倒是會想辦法?!?
“凌教授,我們西海固有水花集團兜底真的很幸運。”
“哎!是啊!如今有了水花集團的資金和資源支持,我這邊的工作確實輕松了許多。”
第二天正午,金灘村的打谷場上人頭攢動。
李大有蹲在最前排,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眼睛斜睨著臺上的陳金山。
“……雙孢菇三個月就能收獲,水花集團包銷路,自己種的一斤保底兩塊,去大棚打工的月薪三百!”陳金山聲嘶力竭地宣講。
場下一片嗡嗡聲。
李大有突然站起來:“陳縣長,你說破大天去,誰見過這玩意兒?萬一長不出來,貸款誰還?”
“就是!”幾個村民附和,“李水花那么精,能白給錢?”
“……”陳金山和凌教授突然被這幫村民給氣得渾身發(fā)抖。
不敢想象要是沒有水花集團的出面和兜底,這一次的雙孢菇種植項目絕對會千難萬難。
馬得福趕緊上臺:“鄉(xiāng)親們,我在自家院子建了大棚,愿意第一個試!”
“得福,你哪來的錢?”有人喊。
“我……我貸了款?!瘪R得福聲音低了下去,“雖然我姑得病,妹妹也要上學……但我相信這事能成!”
場下一片寂靜。
超級攪屎棍李大有卻是立刻冷笑:“你一個光棍漢當然敢賭,我們拖家?guī)Э诘摹?
“我?guī)ь^!”此時一個老大爺突然站起來,“我家出五百!”
“我出三百!”
“我家出勞力!”
漸漸地,七八戶人家表了態(tài)。
李大有看著這一幕,狠狠踩滅煙頭:“行!你們種!我倒要看看你們能不能種出來?!?
散會后,馬得福蹲在田埂上發(fā)呆。
陳金山走過來拍拍他:“別急,有了示范戶就好辦了?!?
“陳縣長,我擔心的是技術……”馬得福撓頭,“凌教授說的什么碳氮比、濕度調(diào)控,我聽著跟天書似的?!?
“那就多學!”凌一農(nóng)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他扔給馬得福一本筆記,“我簡化了操作流程,看圖說話總行吧?”
馬得福如獲至寶,當晚就著馬燈研究到半夜。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跑到凌一農(nóng)的大棚,笨拙但認真地學著拌料、裝袋、滅菌。
“不對!料要壓緊!”凌一農(nóng)奪過工具示范,“像這樣,松了長不好!”
馬得福滿頭大汗地重做,手上磨出了血泡。
凌一農(nóng)看著他倔強的樣子,突然問:“為什么這么拼?”
馬得福愣了愣:“我答應過鄉(xiāng)親們……而且……”
他望向遠處的黃土坡,“我要帶著大伙兒過上好日子……”
凌一農(nóng)沉默片刻,又扔給他一雙手套。
一周后,馬得福家院子里立起了一個簡陋但結(jié)實的大棚。
村民們路過時總要張望幾眼,有人搖頭,有人偷笑,只有幾個孩子好奇地想往里鉆。
“得福哥,這里面真能長出金子?”鄰居家的小子問。
馬得福抹了把汗:“比金子實在,能換學費呢!”
……
與此同時,福建的服裝廠里,麥苗迎來了第二次考核。
這一次,她的速度比標準快了七秒。
楊主任鐵青著臉,不得不宣布西北班全員回到流水線。
“麥苗,你太厲害了!”秋紅興奮地抱住她,“廠長說下個月調(diào)你去質(zhì)檢部!”
麥苗笑了笑,眼神卻飄向窗外――那里是廈門的方向。
她摸了摸口袋里馬得寶的照片,第一次覺得,或許該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了。
而在寧夏的黃昏里,馬得福蹲在大棚內(nèi),小心翼翼地揭開塑料膜。
一層白色的菌絲像初雪般覆蓋在培養(yǎng)料上,在暮色中微微發(fā)亮。
他揉了揉酸痛的腰,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夜風拂過黃土高原,帶著微微的濕氣。
遠處的山梁上,幾顆星星亮了起來,像是誰撒了一把鹽,落在深藍色的天幕上。
明天,又會是忙碌的一天。
……
其實水花集團和李水花在西海固還是很有號召力的,大多數(shù)村民都愿意相信,所以閩寧村的蘑菇種植進行的非常順利。
而不缺少資金和助手的凌教授也是特別的輕松,沒辦法出去打工的村民也都是多了一個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