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葉縣令奪權(quán)成功后,第一次在公眾露臉,本該是威風(fēng)八面的縣太爺。
實際上,卻尷尬羞恥到直接社死。
但,這么多人盯著呢,他必須繃住了!
什么大川?
我……不,本官不知啊。
好在老崔氏反應(yīng)極快,聽到葉懷峰的話,頓時回過神來——
好家伙,在衙門里當(dāng)差的大川,竟然是縣太爺!
難怪峴哥兒會如此有把握呢。
既然連縣太爺都是自己人,老崔氏有什么好怕的!
她當(dāng)即跪下,繼續(xù)哭嚷道:“啟稟青天大老爺,那縣丞趙志欺人太甚,欲用一文錢,強行買下我家三十畝田地!還要把我們一家人送去徭役場開荒!”
“求您為我家做主??!”
陳氏、林氏雖然也震驚于大川變成了縣太老爺,但紛紛跟著婆母跪下,一起抹眼淚。
葉懷峰聽聞這話,臉色微變:“竟有此事?”
而老崔氏這話,也讓周圍來圍觀的大量百姓們一片嘩然。
不是看小先生們拔苗的嗎?
怎地突然還出來一樁官司。
而且,一文錢買走人家三十畝田地,當(dāng)真黑心吶!
如此荒謬可惡之事,但一想到是趙家所為,眾人眼睛里浮現(xiàn)出厭惡與了然。
縱觀南陽縣,誰不知趙家權(quán)勢滔天?
然而。
面對在場無數(shù)人如刀子般的目光。
趙志怡然不懼,冷笑道:“純屬無稽之談!你家自愿賣地,我家前來購買,錢貨兩訖、純屬自愿,何來欺人太甚一說?”
嘩!
聽到這無恥至極的話,在場百姓無不嘩然。
葉懷峰也被氣的不行,惡狠狠看向趙志:“放肆!本官面前休得無禮!趙志,我且問你,你是否威逼利誘,準(zhǔn)備強買百姓家的田地?”
“甚至不惜以服徭役相逼迫?”
趙志瞇起眼睛,看向葉懷峰,冷笑道:“一派胡!你雖是縣太爺,但說話也要講究證據(jù)?!?
“我趙志清清白白,為南陽百姓勞心出力,縣太爺講話之前,最好想清楚了再說。否則——哼!”
好大的官威,好猖狂的姿態(tài)!
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竟然都敢一點面子不給縣太爺,可見此人有多囂張。
但,趙家作為鄉(xiāng)紳之首,協(xié)理官府收納糧稅、治理一方安定。
他不僅代表著趙家。
更代表著整個南陽鄉(xiāng)紳,這是一個隱形的‘階級群體’。
正所謂:皇權(quán)不下縣。
雙方一旦撕破臉,縣衙的各項政策,想要繼續(xù)推進(jìn),就會受到極大地阻礙。
葉懷峰臉色漲的通紅,咬牙切齒道:“趙志,你莫要猖狂!且等本官拿到證據(jù),定然不會放過你!”
趙志無所畏懼:“那便等縣太爺拿到證據(jù)再說吧?!?
他話音落下。
從人群中,又沖出來一群神情慘淡、衣衫襤褸的百姓。
正是那些被兼并土地的村民們趕到了。
“縣太爺,求您為我們做主啊?!?
“那趙志也是用一文錢,買走了我家的數(shù)十畝田地?!?
“趙志,你該死,你該死??!”
這群村民們在葉懷峰面前跪下,神情凄厲訴說冤情。
那位曾經(jīng)在趙府外,向崔鈺哭訴的老嫗,滿臉猙獰的看向趙志,恨聲道:“趙志,你還記得我嗎?你怕是記不得吧!”
“但我記得你!我這輩子,下輩子都會記得你!我家那四十畝田地,全被你奪了去?!?
“我的大兒子,被你送去服徭役,死在徭役場。我的二兒子,小兒子,被你派人活活打死。”
“我的三個兒媳婦先后餓死,然后孫子孫女餓死!全家11口人,就我一人還活著!趙志,你這個狗官,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
這話,讓周圍無數(shù)百姓動容,目露不忍。
葉懷峰更是勃然大怒。
可面對這般質(zhì)問,趙志竟一點愧色也無,轉(zhuǎn)頭看向自家的家仆。
在無數(shù)嘩然聲中。
一位趙家的家仆,一把將那老嫗推倒在地,警告道:“死老太婆,莫要胡說八道,你這是在污蔑朝廷命官?!?
老嫗猝不及防被推倒,發(fā)出劇烈的咳嗽。
趙志則是準(zhǔn)備乘車返回,還不忘瞥了一眼周圍大量百姓,譏諷看向葉懷峰:“縣太爺弄出這般大陣仗,難道就是為了來自取其辱?”
“我還是那句話,當(dāng)官斷案要講究證據(jù),你以為是在過家家?”
“或者,你莫不是打算如當(dāng)日在知府衙門撒潑一般,也在這里再撒潑一場。好叫在場的百姓們看看,他們這位父母官的風(fēng)采?”
葉懷峰氣的臉色漲紅,整個人都在哆嗦,可一時間卻拿趙志半點辦法也無。
等聽到趙志說‘弄出這般大陣仗’,葉縣令突然反應(yīng)過來,看向崔家田地方向。
那日在崔家飯桌上,與崔峴交談的話,再次浮現(xiàn)。
“峴弟,依你之見,為兄真的能拿下那二把手嗎?”
“自然可以,大川兄,你如今就缺一股東風(fēng)。”
東風(fēng)!
葉懷峰的眼睛驟然亮起來!
恰逢這時候。
田地里那一大群學(xué)子停下‘拔苗’,圍攏著崔峴,朝著此處趕來。
他們所過之處,所有人都紛紛為他們讓路。
他們是那么年輕、稚嫩。
但卻半點不畏懼趙家權(quán)勢,惡狠狠的瞪向趙志、以及趙家的家仆們。
學(xué)子們的最中間位置。
裴堅、李鶴聿、莊瑾、高奇四人,分別站在崔峴兩側(cè),為他保駕護(hù)航。
趙志看向他們。
葉懷峰看向他們。
崔家人,河西村的百姓們看向他們。
更遠(yuǎn)處。
崔仲淵、崔伯山兄弟二人,和縣學(xué)的學(xué)子們,以及吳清瀾,和無數(shù)的百姓,也都看向他們。
此刻很多人都模糊的看懂了——
似乎今日,表面上是這群小子們在‘揠苗助長’,實則另有所圖??!
但,那可是權(quán)勢滔天的趙志。
就憑這群小子,能行嗎?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
崔峴從學(xué)子們當(dāng)中走出來,他沒有理會任何人,先是彎下腰,將那被推倒在地的老嫗扶起來,輕聲問道:“婆婆,你沒事吧?”
老嫗搖頭,卻沒忍住失聲痛哭,眼睛里滿是渾濁的淚意,與哀切痛苦。
崔峴攙扶著老嫗,抬起頭來,看向葉懷峰。
葉懷峰和他對視。
這一刻,原本以為自己會覺得尷尬的葉縣令,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
反而有些迫切。
他看向崔峴,在心里想。
這就是你說的東風(fēng)嗎?
如果是的話,那就點一把火,乘借東風(fēng),讓大火燒起來吧!
而后,就如葉懷峰期盼的那樣。
下一刻。
崔峴親手點燃起了這把火。
眾目睽睽之下,他站起來,目光在周圍眾多人臉上掃過,大聲道:“小子崔峴,今日作了一場鬧劇,讓諸位跟著看了一場笑話?!?
“我知道,如今人人笑話我讀書讀傻了,妄圖揠苗助長,收獲糧食?!?
“可諸位也看到了,趙志以勢相逼,小子實在無法!”
“《孟子·公孫丑上》篇有: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芒芒然歸,謂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長矣!”
“在場父老鄉(xiāng)親可能不懂其意,但其實說來也簡單,小子今日揠苗助長,做的便是這般糊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