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年靠在副駕駛座上,閉著眼睛,似乎是睡了,但微微蹙起的眉頭和緊抿的薄唇,顯示他并未真正安眠。
賀景淮一邊專注地開著車,一邊時不時瞥一眼身旁的周祈年,嘴里還在不滿地小聲抱怨:“我說,等到了地方,你得請我吃最好的!不對,那破地方估計也沒什么好吃的……你得補償我精神損失費!”
周祈年沒有回應(yīng),仿佛已經(jīng)沉入自己的世界。
賀景淮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嘀咕了一句:“傻子……我們倆,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傻子……”
經(jīng)過一天一夜幾乎不間斷的顛簸,當車子終于駛?cè)肽菞l泥濘不堪的盤山公路時,賀景淮的耐心也幾乎消耗殆盡。
“我真是服了!這什么破路!”賀景淮小心翼翼地操控著方向盤,躲避著路上的坑洼,嘴里叫苦不迭。
周祈年終于睜開了眼睛,目光投向窗外。
與京北的繁華和冰冷截然不同,這里的山是濃郁的翠綠,空氣里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天空湛藍如洗,仿佛能洗滌人心頭的塵埃。
他沒有理會賀景淮的抱怨,只是沉默地看著,仿佛要將這里的每一寸景色都刻進腦海里。
“看好路?!敝芷砟杲K于開口,聲音因為長久的沉默而有些沙啞:“或者,我可以考慮把你們家公司看中的那塊城東地皮,讓給競爭對手?!?
賀景淮瞬間噤聲,幽怨地瞪了周祈年一眼,敢怒不敢,只能把滿腔憤懣都發(fā)泄在方向盤上。
車子顛簸著駛?cè)胄℃?zhèn),最終停在了村委會門口那棵巨大的榕樹下。
他們的出現(xiàn),尤其是這輛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豪車,立刻引來了村里孩子們好奇又怯生生的目光。
周祈年和賀景淮下了車,村長已經(jīng)聞訊趕來,臉上帶著山里人特有的淳樸和熱情。
當周祈年表明身份,說是林笙的朋友,特意過來看看時,村長的態(tài)度立刻變得更加熱絡(luò)和激動。
“哎呀!原來是林醫(yī)生的朋友!快請進,快請進!”村長連忙將他們請進簡陋的村委會辦公室,用粗糙的瓷碗給他們倒了熱騰騰的土茶。
“林醫(yī)生可是我們村的大恩人啊!”
村長的話匣子打開了,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林笙在這里的點點滴滴:“她剛來的時候,看著可瘦弱了,臉色也不好,但人特別和氣,醫(yī)術(shù)也好!誰家孩子有個頭疼腦熱的,她都二話不說就去給看……”
村長帶著他們?nèi)チ肆煮现敖枳〉哪菓羧思遥钢情g雖然簡陋,但收拾得干干凈凈的房間:“林醫(yī)生就住這兒,她可愛干凈了,沒事的時候就坐在門口那個小凳子上,看著遠處的山發(fā)呆……有時候也幫學(xué)校的老師批改作業(yè),孩子們都可喜歡她了!”
最后,村長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冊,里面珍藏著林笙和劇組在這里時拍的很多照片。
周祈年的目光,瞬間就被其中一張照片牢牢吸引住了。
照片上,林笙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坐在學(xué)校操場的臺階上,身邊圍著一群笑容燦爛、皮膚黝黑的孩子們。
她微微側(cè)著頭,陽光灑在她臉上,她正對著鏡頭,露出一個清淺卻無比真實、放松的笑容。
那不是他記憶中帶著羞澀或哀愁的笑,也不是后來面對他時冷漠疏離的樣子。
那是一種卸下了所有防備和枷鎖,發(fā)自內(nèi)心的,帶著平和與溫暖的笑意。
周祈年的手指無意識地抬起,想要去觸碰照片上那張笑顏,但在指尖即將碰到的前一刻,又猛地頓住,緩緩收了回來。
他只是深深地看著,仿佛要將這個他未曾見過的,如此輕松快樂的林笙,牢牢地刻印在心底最深處。
賀景淮也湊過來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難得沒有出聲調(diào)侃。
“林醫(yī)生是個好人啊……”村長摩挲著相冊,感慨道:“她人走了,心還留在這里哩,經(jīng)常寄東西回來,還惦記著孩子們……”
周祈年沉默地合上相冊,抬起眼,看向窗外那些躲在門后,好奇又膽怯地打量著他們的孩子們。
他們當中,有些和小初差不多大,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眼神里卻帶著一絲過早的懂事和拘謹。
他轉(zhuǎn)向村長,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村長,我這次來,除了看看,也想為孩子們做點事,林醫(yī)生資助了醫(yī)療器械,我想捐贈一批孩子們的生活用品,四季的衣服,學(xué)習用品,營養(yǎng)品,另外……”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稚嫩的面孔,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從這里所有適齡孩子開始,一直到他們大學(xué)畢業(yè),所有的學(xué)費、生活費,我來承擔?!?
“什么?!”村長震驚地張大了嘴巴,手里的煙袋都差點掉在地上,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位先生,您……您說的是真的?這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
賀景淮也詫異地看向周祈年,但很快,了然地聳了聳肩,似乎并不意外。
周祈年點了點頭,確認道:“是的,所有費用,但我有一個條件?!?
“您說!您說!”村長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fā)抖。
周祈年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本相冊上,仿佛透過它,看到了那個笑容溫暖的林笙,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一種鄭重的承諾:“所有的捐贈,無論是物資還是助學(xué)基金,捐贈者的名字,都用林笙的名義?!?
村長愣住了,眼眶瞬間就濕潤了,他用力地點著頭,嘴唇哆嗦著,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么好,只能反復(fù)念叨著:“好……好……林醫(yī)生……林醫(yī)生真是……真是遇到好人了……”
賀景淮站在一旁,看著周祈年沉靜的側(cè)臉,看著他眼底那深不見底的情愫和決絕,最終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發(fā)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這世間情愛,千百種模樣。
有人轟轟烈烈,糾纏至死方休,有人卻選擇將洶涌的愛意深埋,化作無聲的細雨,滋潤著她走過的每一寸土地,護佑著她牽掛的每一個人。
不求她知道,不求她回報。
只愿她的名字,能如同山間的清風,溪流的潺潺,在這片她曾獲得過片刻安寧的土地上,被長久地銘記,與善意和溫暖聯(lián)系在一起。
周祈年站在那里,目光卻溫柔地掠過這片質(zhì)樸的天地。
笙笙,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不打擾你,卻又仿佛始終陪伴在你身邊的方式。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