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年幾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車上。
車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將外面那個由童可欣宣判的,冰冷而真實的世界隔絕開來。
他并沒有立刻發(fā)動車子,而是頹然地仰靠在駕駛座的椅背上,緊閉著雙眼,胸腔劇烈地起伏,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耗盡全力的搏斗。
一股滾燙的酸澀猛地沖上眼眶,他死死咬著牙關(guān),下頜線繃緊,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將那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意狠狠壓了回去。
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做到的。
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之后,在親眼目睹了她對自己的厭惡和決絕之后,他以為自己可以守住那條界限,只是遠遠地,偶爾地看一眼,知道她安好,便足以慰藉他那顆在悔恨與思念中被反復凌遲的心。
可是他錯了,大錯特錯。
自從那晚在機場,看到她真的回來了,他那顆死寂已久的心就瞬間燃起了無法撲滅的火焰。
思念如同瘋長的藤蔓,日夜不休地纏繞著他,勒得他喘不過氣,難以入眠。
只有見到她,哪怕只是隔著一條馬路,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他那顆躁動不安,惶惑無依的心才能獲得片刻的,虛假的安寧。
他貪婪地窺視著她漸漸融入新生活的樣子。
看著她穿著寬松的羽絨服,步履雖緩卻堅定地走在雪地里,看著她和那個叫曉曉的助理說話時,臉上偶爾流露出的淺淡卻真實的笑意,看著她在診所里忙碌,身影沉靜而專注……
每當看到她展露笑顏,哪怕那笑容并非為他,他就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們初識時的光景。
二十歲的林笙,滿身都是未經(jīng)世事的少女青澀,面對他時,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傾慕和怯怯的歡喜,一舉一動都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純真的羞澀。
她每一次因他而綻放的笑容,都像帶著露珠的初綻花朵,那么清晰地印刻在他的心尖,讓他多年后回想起來,依舊覺得心頭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軟難。
他甚至常常沉溺在荒誕的夢境里。
在那些光怪陸離的碎片中,他和林笙之間所有的傷害,誤解,錯過都未曾發(fā)生。
他們有了小初,日子過得平淡卻幸福,充滿了尋常人家的煙火氣,沒有沈清,沒有顧衍,沒有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無法挽回的遺憾。
可每每從這樣虛幻的溫暖中驚醒,面對滿室清冷和空蕩的臂彎,巨大的失落和現(xiàn)實的冰冷便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那瞬間的空茫,幾乎讓他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這種時空錯亂的恐慌感,并非第一次出現(xiàn)。
五年前,當他第一次面對林笙的離開,當他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習慣并依賴上那個總是默默跟在身后的身影時,他的心也是這樣,又空又亂,像被挖走了一塊,急切地想要尋找,卻遍尋不著,只能任由恐慌如同野草般蔓延。
如今,這種感覺更甚,混雜著更深沉的悔恨和更無望的愛意,幾乎要將他逼瘋。
只有在見到林笙的時候,確認她真真切切地存在于他的視線范圍內(nèi),這種蝕骨的慌亂和空洞才能被短暫地填平,讓他得以喘息。
起初,他真的只是想,遠遠地看兩次就好。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也低估了對她的渴望。
人是貪婪的,尤其是在沙漠中瀕死的旅人見到綠洲之后。
一次,兩次……漸漸地,這變成了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的、近乎病態(tài)的執(zhí)念,演變成了幾乎每周數(shù)次、風雪無阻的守望。
他以為這很隱蔽,是他一個人的秘密。
卻原來,在旁人眼中,這不過是令人厭煩的,故作深情的騷擾。
童可欣的話很傷人,卻也刺醒了他自欺欺人的迷夢。
她看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