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外,一棵比人還高的青松盆景被人踢翻,偌大的釉陶盆被砸得四分五裂。
這一聲巨響像是天際突然炸響一記旱雷似的,驚得廳堂中的那些下人們心驚肉跳,這簡直跟抄家沒兩樣了吧。
怡親王妃哪曾見過這種場面,一口氣梗在了胸口,臉色發(fā)青。旁邊的嬤嬤連忙給她順氣。
程公公卻是覺得這金吾衛(wèi)比起東廠還是差了那么點,辦事還是不夠利索啊。
怡親王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一時心亂如麻。
不過,他終究是見過不少風風雨雨的人,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既然岑振興靠不住,那么不靠就是了,他也不是只有岑振興這一個靠山。
他可是姓“慕”的,就是新帝也得客客氣氣地喚他一聲“五皇叔”。
怡親王重重地拍案道:“欺人太甚!”
“本王要去告御狀,就算是皇后,也不能對宗室亂來!”
他半個字不提內(nèi)廷司,故意轉移矛盾,說成是皇后要對宗室開刀,那么包括禮親王在內(nèi)的其他宗室也就不能坐視不理。
面對怡親王的慷慨激昂,程公公連眉毛也沒抬一下,嘆了口氣道:“王爺誤會了,皇后娘娘只是想找回丟失的梳子而已?!?
“那梳子可是今年姜州的貢品,是王慶仁親手所制,皇后娘娘最喜歡他的手藝了,每天都要把那梳子抓在手里把玩上好一會兒呢?!?
程公公煞有其事地說道。
怡親王與程公公四目對視,對方的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中。
怡親王冷哼了一聲:“既然皇后娘娘不是針對宗室,她要找梳子,那也該查王妃的院子,現(xiàn)在金吾衛(wèi)在王府這樣橫沖直撞又算是怎么回事!”
怡親王當然不能讓金吾衛(wèi)搜查整個王府,王府里“見不得光”的貢品太多了,現(xiàn)在他也唯有舍小保大,讓金吾衛(wèi)搜查怡親王妃的院子,即便查出幾件貢品,他也容易周旋。
程公公很好說話地點了點頭:“當然,咱家是來找梳子的,又不是來抄家的?!?
他笑呵呵的,只是“抄家”這兩個字由他那尖細的嗓音說來,總帶著幾分陰陽怪氣的感覺。
“……”怡親王妃幾乎要嘔出一口血來。
她自然是不樂意的,哪個女子會高興讓那些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在自己的屋子里、院子里到處亂搜。
然而,怡親王已經(jīng)允許了,怡親王妃也不能當眾打他的臉,心里恨恨,琢磨著:等這些金吾衛(wèi)走了,她要把屋子里的家具擺設衣裳全都丟了,換一套新的……不行,連屋子都要重新粉刷一遍才好。
程公公撫了撫衣袖,故意對張寅武道:“張副指揮使,你可要讓金吾衛(wèi)好好搜、仔細搜?!?
“有需要的話,盡管去請東廠來幫幫忙。為了皇后娘娘,東廠必是肯的?!?
程公公的這番話字字句句都在戳怡親王夫婦的心口,怡親王的臉色陰晴不定。
張寅武站起身來,正色道:“程公公放心,我親自看著,一定搜得仔仔細細?!?
于是,張寅武一聲令下,那些原本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的金吾衛(wèi)就集結在一起,他們跟著一個管事嬤嬤往怡親王妃的院子去了。
怡親王終究沒發(fā)作,又坐了回去。
見狀,怡親王妃也在嬤嬤的攙扶下也坐回了太師椅上。
正廳里又靜了下來。
丫鬟們拘謹?shù)亟o主人與客人全都上了茶。
一陣淡淡的茶香繚繞在空氣中。
怡親王夫婦皆是無心品茗,程公公卻是心情好得很,悠然品茗,還贊了句“好茶”。
此時此刻,對于廳堂里的這些下人而,可謂度日如年,只覺得時間仿佛被放緩了數(shù)倍似的,煎熬得很。
他們一會兒垂首看著鞋尖,一會兒打量著怡親王夫婦的面色,一會兒又望向廳堂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突然有了動靜,張寅武帶著七八個錦衣衛(wèi)大步流星地回來了。
“程公公,”張寅武對著程公公拱了拱手,“找到那把梳子了!就在王妃的梳妝臺上擺著!”
怎么可能?!怡親王夫婦的臉更陰沉了。
“果然是王妃拿的啊!”程公公嘆了口氣,搖頭道,“拿就拿了,怎么就不承認呢?皇后娘娘脾氣好,王妃喜歡什么跟娘娘說說,娘娘就賞了,怎么能自己隨便拿呢!”
程公公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訓誡,幾分慨嘆,幾分唏噓。
“你……”
怡親王妃想說胡說八道,但是才說了一個字,就被張寅武打斷了:“我們還搜到了一支赤金嵌紅寶石五鳳釵,一個紅珊瑚枝琥珀山子盆景,一個赤金鑲八寶杯,一套白玉三羊執(zhí)壺,一件青花八吉祥雙螭耳抱月瓶……”
后方的兩個金吾衛(wèi)把一箱子東西放在了地上,箱子里裝得正是張寅武說得這些物件。
怡親王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程公公和張寅武果然是有備而來,張寅武挑出來的這些物件樣樣都是貢品,是自己當初從進貢的物品中挑出來,替換了次品送進宮。
程公公朝箱子里掃視了一眼,皺起了眉頭,又道:“王妃,你怎么能這樣?!皇后娘娘請你進宮喝了回茶,你就拿了這么多東西回來!”
“這……這也太不像樣了!”
程公公搖頭又嘆息,一副不敢茍同的樣子。
怡親王妃倆簡直快氣瘋了,胸膛一陣劇烈的起伏。
睜眼說瞎話!這些東西中有不少像盆景、抱月瓶之類的大件,說得難聽點,她就算想偷,宮門森嚴,她偷得出來嗎?!
這時,程公公淡淡地對張寅武道:“張副指揮使,把王妃帶走吧?!?
什么?!怡親王妃簡直要跳起來了。
怡親王的拳頭緊緊地握在了一起,眸子里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
“大膽!”怡親王妃尖聲厲斥道,“你們敢!本王妃可是堂堂親王妃!”
張寅武用實際行動回答了怡親王妃的質(zhì)疑,揮臂下令道:“拿下!”
兩個金吾衛(wèi)立刻就領命,冷笑著朝怡親王妃逼近。
“王爺……”怡親王妃不安地看向了怡親王,兩個丫鬟連忙擋在了怡親王妃身前,金吾衛(wèi)可不會憐香惜玉,伸臂一扯一推,就粗魯?shù)匕涯莾蓚€丫鬟推搡到了地上。
兩個金吾衛(wèi)繼續(xù)朝怡親王妃逼近。
怡親王妃花容失色,可是她背靠著太師椅背,根本就無處可退,腦子里一片混亂,簡直就要暈厥過去了……
就在這時,一個尖細的聲音自廳外響起:“程公公,張副指揮使!”
方誠步履匆匆地趕到了。
無論是程公公還是怡親王都認識方誠,知道他是岑振興身邊的親信。
方誠顧不上給怡親王行禮,先對著程公公揖了揖手,“程公公,是岑公命我來的。”
他委婉地試圖幫怡親王妃說情:“聽說王爺王妃與公公有些‘誤會’,所以岑公才令我過來看看,有什么誤會,說開了就好?!?
“方小公公,咱家與王妃可沒什么誤會。”程公公卻是絲毫不給臉面,“咱家的主子是皇后娘娘,王妃偷了皇后娘娘的東西還死不承認,誰求情都沒用!”
他臉上笑呵呵的,語氣十分強勢,沒有一絲轉圜的余地。
“帶走!”
程公公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也沒給怡親王行禮,就轉身走了。
兩個金吾衛(wèi)得了指令,也就不客氣,一左一右地把怡親王妃給拖拽了起來。
“放肆!放開本王妃!”
“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
怡親王妃尖聲呵斥,聲音越來越尖利,幾乎要掀翻屋頂。
然而,無論她怎么叫喚也沒用,兩個金吾衛(wèi)直接把她從正廳里拖了出去。
怡親王妃的聲音漸漸地遠了,怡親王陰沉著臉看著怡親王妃的背影,臉黑得幾乎要滴出墨來。
整個怡親王府的上方,似乎籠罩著一層濃濃的陰云。
程公公、張寅武和一眾金吾衛(wèi)就都走了,正廳里一下子變得空曠了不少。
那些王府下人們眼睜睜地看著怡親王妃被帶走,是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怡親王氣不打一處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眼神陰鷙,冷冷地對著方誠道:“這立后大典才過去一個月呢,皇后就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了?!?
“本王看,說不定下一個要動的就是岑公了,誰不知道內(nèi)廷司一直以來都岑公罩著的?!?
這些話怡親王敢說,方誠可不敢接。無論是程公公還是施懷能都沒給岑振興面子,這件事顯然棘手得很。
方誠客客氣氣地說道:“王爺,小人會回去稟了岑公的。”
方誠走了,怡親王來回在正廳里走了兩圈,就吩咐人備馬。
怡親王沒貿(mào)然進宮告御狀,而是去了一趟禮親王府。
不僅如此,他還讓人把十來個宗室王公都請到了禮親王府,當眾告了端木緋一狀。
怡親王府被金吾衛(wèi)包圍的事已經(jīng)傳到了禮親王府,禮親王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屎缶谷辉在E嫁禍怡親王妃,這未免也太……
在場的其他宗室王公們也是嘩然。
這真真是聞所未聞?。?
這些宗室王公也品出幾分味道來?;屎蠓置魇琼椙f舞劍,意在沛公,這哪里是沖著怡親王妃來的,分明是針對內(nèi)廷司。
幾位王公彼此交換著眼神,神色肅然。
見狀,怡親王唇角幾不可見地翹了翹。
內(nèi)廷司的利益牽涉很廣,怡親王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吞下所有的好處,這些年他每年都有大筆的銀子分給宗室的眾位王爺。
大盛宗室人員眾多,沒有好差事的,其實也都沒什么進項,偏偏不少宗室又過得奢侈,怡親王給的銀子是宗室一筆相當可觀的收入。
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
因為牽涉到自身的利益,這些宗室王公們統(tǒng)統(tǒng)也坐不住了,對著禮親王提議道:
“禮親王,這件事可不能任由皇后如此妄為!”
“沒錯,皇后行事也太過荒唐了,這種腌臜手段也能使得出來,簡直有失體統(tǒng)!”
“我們必須進宮面圣才行!”
“……”
一眾宗室王公們紛紛附和,一片萬眾一心的架勢。
于是,一行人簇擁著禮親王與怡親王匆匆地進宮面圣,打算向新帝施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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