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屋子里靜了一靜,一旁的碧蟬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又連忙閉嘴噤聲,可肩膀還在微微抖動著。
緊接著,端木憲也哈哈地笑了
出來,撫掌道:“老游,算你有自知之明!”
端木緋也抿著唇笑,笑得眉眼彎彎,十分可愛,她率先拈了枚黑子落下了。
屋子里又響起了清脆爽利的落子聲。
“啪噠、啪噠、啪噠……”
漸漸地,白子的落子聲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到最后,游君集幾乎每一子都要想上半盞茶功夫,端木憲的茶都不知道換過多少盅了。
西洋鐘發(fā)出的報時聲提醒眾人已經(jīng)申時了,這局棋不知不覺就下了一個多時辰。
游君集終于死心地投子認(rèn)負(fù)了,可他棋性大發(fā),還有幾分意猶未盡,道:“小丫頭,再陪我……”
話還未說話,端木憲的大丫鬟打簾進(jìn)來了,身后跟著著一個著青色直裰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面色古怪地對著端木憲和游君集行了禮,對著游君集稟道:“老爺,三皇……慕祐景死了?!?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中。
三人驚詫地面面相覷,他們本來都以為是歷熙寧被劫的事有了消息,結(jié)果來的卻是慕祐景的死訊,游君集差點沒問了一句“真的嗎”。
短短半天之中,連著兩道足以令朝堂震上一震的消息接踵而來。
端木憲皺了皺眉頭,再次驚了,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三皇子八月初六就啟程離京被押往嶺南流放地,現(xiàn)在才沒過多少天,人卻死在了路上,這實在是太突然了。
就連端木憲聞訊的第一反應(yīng),也忍不住去猜測是否慕炎容不下人,派人在路上把三皇子給了結(jié)了。
這個時機(jī)實在太差了。
先是歷熙寧在行刑前被人劫走,慕炎出動了金吾衛(wèi)去抓拿歷熙寧,這件事才剛鬧開,而三皇子偏偏在這個時候死了,等三皇子的死訊傳開時,可想而知,屆時京中肯定會有各種猜測泛濫開來,比如,怕是會有人懷疑慕炎故意放任南懷余孽劫走歷熙寧,再借著追捕的名義殺死三皇子,只為了不留后患。
游君集眸光閃爍,抓著折扇在掌心反復(fù)地敲了好幾下,他的第一反應(yīng)同樣懷疑兇嫌是慕炎,但隨即他又自自語地否認(rèn)了:“不對,應(yīng)該不是他?!?
游君集的聲音輕若蚊吟,幾乎只有他自己聽到。
說話的同時,他忍不住朝端木憲看去,端木憲對他點了點頭,意思是,他也覺得不是慕炎所為。
游君集心定了不少,思緒飛轉(zhuǎn)。
是了,他與慕炎雖然共事不久,但也能看出慕炎不是那等小心眼的。
況且三皇子已經(jīng)被除了皇子的身份,還要流放到三千里外,三皇子都淪落到了這個地步,根本不可能翻身,也不可能威脅不了慕炎的地位,慕炎又何必再弄臟自己的手呢!
那么,到底是誰呢?
三皇子的死會對誰有好處呢?!
游君集越想越亂,一時理不出頭緒來。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捏著扇子霍地起身,告辭道:“老哥,我還是先回內(nèi)閣了?!?
游君集才剛轉(zhuǎn)身,又頓住,轉(zhuǎn)頭對著端木憲埋怨道:“老哥,我說你也歇得夠久了,別就知道在家閑著,現(xiàn)在朝上的事情多著呢!”
“我先走了?!?
也不等端木憲回應(yīng),游君集就匆匆地跑了,當(dāng)然留下了他之前押的那個絡(luò)子。
端木憲心里稍稍內(nèi)疚了一會兒,不過也只是一會兒功夫而已,隨即就安之若素地噙了口茶。
他如今在家日子舒服著呢,能歇就多歇幾天吧!
“四丫頭,”端木憲起身到了游君集的座位坐下,看向端木緋問道,“這件事你怎么看?”
說句實話,端木緋在聽聞慕祐景死的時候,也驚了一下,只不過,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懷疑過慕炎而已。
此刻,她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
聰慧如端木緋自然也能聯(lián)想到一些事,明白慕祐景的死會讓朝中與百姓產(chǎn)生什么樣的誤會,不得不說,下手之人選的這個時機(jī)真好。
關(guān)鍵是……
端木緋隨意地捏著一枚黑子在指間把玩著,眸光微閃。
關(guān)鍵是,這兩件事是一路人馬所為,還是兩路不同人馬?
這時機(jī)到底是巧合,還是故意的?
倘若是故意的,對方又是怎么知道今天的安排?
面對端木憲,端木緋也不需要藏著掖著,這樣想了,也這樣說了。
端木憲的面色漸漸地凝重起來,他揉了揉眉心,沉聲道:“四丫頭,這事有些麻煩,我擔(dān)心阿炎一個人恐怕不能面面俱到地處置妥當(dāng)。要不然,我還是銷假吧?”
端木憲雖然看慕炎怎么看怎么不順眼,但慕炎好歹是未來的孫女婿,能幫自然還是要幫一把的。誰讓他是長輩呢!
端木憲心里不由琢磨起來。
事實上,慕炎并沒有端木憲想的那般焦頭爛額,雖然乍一聽聞三皇子的死訊時,他也驚訝了一下,但是現(xiàn)在,慕炎的全副心力都放在追捕歷熙寧的身上。
這次的行動,慕炎全權(quán)交給了金吾衛(wèi),當(dāng)作一場實訓(xùn)。
金吾衛(wèi)能不能抓回歷熙寧,慕炎并不十分在意,只在意金吾衛(wèi)能不能在實訓(xùn)中有所長進(jìn)。
就算金吾衛(wèi)弄丟了人,他也有別的方案可以把歷熙寧一伙抓回來,只是要稍微麻煩點……
慕炎右手成拳,拳頭在手邊的如意小方幾上輕輕地叩動了兩下,鳳眸中閃著興致勃勃的光芒。
來稟報的方臉小將見慕炎久久沒有動靜,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問道:“攝政王,慕祐景的事……”他有些緊張地盯著慕炎,察觀色。
慕炎這才回過神來,隨口吩咐對方道:“查?!?
看慕炎如此平靜,方臉小將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也冷靜了下來,感覺慕祐景的死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是,攝政王?!狈侥樞⑧嵵氐仡I(lǐng)命退下。
這小將前腳走,后腳又有人來報說:“禮親王來了!”
禮親王是宗令,又是慕炎的皇叔祖,慕炎怎么也要給幾分顏面,只能道:“有請?!?
不一會兒,落風(fēng)就領(lǐng)著著一襲太師青錦袍的禮親王進(jìn)了慕炎在武英殿的書房。
禮親王神色復(fù)雜地看著慕炎,慕炎依舊神色平靜,眉眼含笑,他從書案后起身,“皇叔祖,這邊坐吧?!?
慕炎請禮親王在窗邊的一把紫檀木圈椅上坐下,自己也與他相鄰著坐下了。
禮親王淡淡地看了落風(fēng)一眼,慕炎就抬手把落風(fēng)打發(fā)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他們兩人。
靜了幾息后,禮親王單刀直入地問道:“阿炎,你給本王透個底,三……慕祐景的事到底是不是你讓人干的?”
禮親王目光銳利地與慕炎四目對視。
其實,就算慕炎真的殺了慕祐景,禮親王也不在乎。
畢竟皇家不同于普通人家,親情淡薄得很,自古以來,在皇家,子殺父,父殺子,兄弟相殘的事多著呢,遠(yuǎn)的不說,比如當(dāng)年飲劍自刎的崇明帝其實就是死在親兄弟的手中。
鑒于父輩的恩怨,慕炎殺了今上以及今上這一脈的子孫,其實禮親王也可以理解,只要慕炎有分寸,不對宗室下手就好。
現(xiàn)在慕炎是大勢所驅(qū),無論是禮親王還是宗室其他人都不愿意得罪慕炎,禮親王嘴上說是過來讓慕炎透個底,實際上,他這一趟真正的目的是來投誠的。
只不過,禮親王還摸不準(zhǔn)慕炎到底是個什么態(tài)度,這才先借著“透底”這個話題試探一下慕炎。
慕炎勾了下唇,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似的輕笑出了聲。
他這一聲短促的輕笑在空氣中立即就消散了。
禮親王聽著覺得心里越發(fā)沒底了,眉頭鎖得更緊。
書房內(nèi)靜悄悄的,整個武英殿似乎都沒什么人,只有庭院里傳來陣陣蟬鳴聲,襯得這屋里更安靜了。
慕炎漫不經(jīng)心地信手接住了窗口飛進(jìn)來的一片竹葉,反問道:“皇叔祖,我殺他干嗎?”
“……”禮親王怔了怔。
慕炎隨意地把玩著這片竹葉,唇角翹得更高了,“他是能威脅我,還是能率兵殺回京城來?”
慕炎這句話說得是沒錯。禮親王仔細(xì)打量著慕炎的神情,心里其實還有些將信將疑。
不過,禮親王本來就不是為了真相來的,既然慕炎這么表態(tài)了,他就立刻做出了釋然的樣子,含笑道:“阿炎,你放心,本王還有宗室都是相信你的。”
這些日子以來,宗室大都已經(jīng)看清楚了,尤其是在泰郡王的事后,幾個從太祖、太宗皇帝時期就存在的宗室王府都在私下里討論過,很顯然,今上是翻不了身了。除非岑隱要自立為帝,不然慕炎即位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了。
慕祐景的死訊傳來時,那些王爺非但不覺得義憤,反而覺得這機(jī)會來得正好,他們可以借此向慕炎示好,于是他們便以最快的速度去了禮親王府,請了禮親王出面來找慕炎。
慕炎定定地看著禮親王,當(dāng)然明白他們的小心思,笑著道:“皇叔祖這么說,我就放心了”。
他這一笑又與之前說起慕祐景時那帶著一點輕狂的笑不同,多了一點柔和,一點親厚。
禮親王聞心下松了口氣,知道慕炎這是接受了自己與宗室的示好。
慕炎的性子自小就有人幾分輕狂與放任不羈,禮親王就怕他軟硬不吃,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禮親王的老臉上笑得更親切了,眼角眉梢露出一道道深刻的皺紋,心里再次慶幸自己這些年來不曾與安平、慕炎母子結(jié)仇。
他淺啜了一口熱茶,笑呵呵地擺出一副長輩的樣子,神態(tài)親和地又道:“阿炎,你有什么需要幫手的地方,可千萬不要和本王客氣?!?
“皇叔祖放心,我這個人素來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么寫?!蹦窖装胝姘爰俚卣f道,“不信您去問我娘?!?
禮親王呵呵一笑。
慕炎耐著性子與禮親王寒暄了幾句,心里琢磨著他這次應(yīng)付好了禮親王,可以一了百了,避免再有其他宗室登門,浪費他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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