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祐景整個人還有些懵,有種如臨夢境的不真實感。
他是太子了?!
父王終于封他為太子了!
他終于得償所愿了!
他就知道父皇會明白的,比起大皇兄、二皇兄、四皇弟他們,他才是太子的最佳人選!
慕祐景的眼睛越來越亮,猶如瞳孔中點燃了兩簇燭火般。
他現(xiàn)在是太子,那么就意味著,待父皇駕崩,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登上大寶,成為大盛朝的下一任皇帝。
砰砰砰!
慕祐景的心跳更快了,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自己身著皇帝的袞冕在眾臣的跪伏中,昂首闊步地走過金鑾殿,一直走上那高高在上的金鑾寶座。
從此,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以及這天下人都要對他屈膝拜伏。
而他從此不用再向旁人屈膝,他從此不用再看旁人的臉色過活,他就是這大盛朝最尊貴的天子!
慕祐景的唇角高高地翹起,壓也壓不下去。
“殿下?!苯律罴s莫也能猜出慕祐景在想什么,心情更復雜,暗道:三皇子終究還是浮躁了點。罷了,他畢竟還年輕,以后多經(jīng)些事自然也就好了,終歸有自己可以提點他一二。
慕祐景終于從暢想中回過神來,目光再次看向了江德深,急切地追問道:“外祖父,只是口諭嗎?可有圣旨?”
慕祐景一臉期盼地盯著江德深。
江德深搖了搖頭,拈須道:“文公公說,只有口諭,是皇上親口與文公公說的。”
“只是口諭……”慕祐景仿佛是當頭被潑了一桶冷水般,眉心微蹙,露出幾分失望之色。口諭終究是口說無憑。
“殿下,你別忘了慕炎的攝政王之位是怎么來的,還不就是仗著皇上的‘口諭’!”江德深安撫道。
頓了一下后,江德深又道:“而且,您和慕炎那佞臣賊子可不一樣,皇上的‘口諭’可是貨真價實的?!?
慕祐景的心底又燃起希望。
可問題是……
“外祖父,現(xiàn)在是岑隱把持朝政,就算本宮說自己是太子,也肯定沒用?!蹦降v景一時喜,一時愁,一時躁,頭疼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江德深看著慕祐景好似無頭蒼蠅的樣子,心里再次嘆氣,耐著性子又道:“所以,我們還是得設法,讓皇上親筆寫下愿意立您為太子的詔書才行?!?
以前是不知道皇帝屬意的是誰,所以,不能輕舉妄動,免得給他人做嫁裳。
但是現(xiàn)在,既然皇帝愿意口諭立三皇子為太子,那定是愿意立下圣旨的。
慕祐景喃喃自語道:“是的,還是要有圣旨才行……”
只要有了圣旨,就算是岑隱也沒辦法顛倒黑白,指鹿為馬!
慕炎又算得上什么,不過是個亂臣賊子,過去,自己的父皇可以把崇明帝拉下那至尊之位,現(xiàn)在自己也可以把慕炎踩在腳底。
而這次,他可不會像父皇那樣婦人之仁,他一定要斬草除根,要讓安平、讓慕炎他們統(tǒng)統(tǒng)付出代價。
慕祐景心里打定了主意,大義凜然地又道:“奸臣當?shù)溃∪说弥尽H缃窀富时患樨鷴冻?,本宮作為兒子,必要撥亂反正,好還大盛一片朗朗乾坤?!?
跟著,慕祐景一臉鄭重地對著江德深躬身作揖,正色道:“還請外祖父替本宮謀劃?!?
江德深滿意捋了捋胡須,淡聲道:“現(xiàn)在差的就是時機?!?
慕祐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外祖孫倆對視了一眼,其實都心知肚明。
養(yǎng)心殿內(nèi)外都是岑隱的人,里面有內(nèi)侍、太醫(yī),外面有錦衣衛(wèi)把手,圍得好似鐵桶般密不透風,唯一的缺口就是文永聚了。
可是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光憑文永聚肯定不夠。
雅座里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外面大堂的喧嘩聲變得更響亮了,慕祐景煩躁地皺了皺眉。
自打承恩公府倒臺后,皇后閉宮不出,一副要與他撇清關(guān)系的架勢,他能用的人手就更少了,以致步步艱難。
隨著沉默的蔓延,雅座里的空氣微微凝滯。
“殿下,”須臾,江德深開口問道,話鋒一轉(zhuǎn),“五公主殿下怎么樣了?”
“……”慕祐景聞,臉色像是染了墨似的,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他這個妹妹真是愚蠢透頂!
她明知道自己正在籌謀太子之位,她是他的妹妹,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應該給自己出力,而不是給自己添亂,也不知道這丫頭是怎么想的,竟然背著自己鬧出替嫁這種荒唐的鬧劇來,不僅她丟臉,也連累自己丟了臉。
這段時日,慕祐景在宮里也常常能聽到有宮人在私下議論,說三皇子的妹妹心思陰毒,竟然想奪了自己皇姐的婚事,簡直是不知禮數(shù),不知檢點,沒臉沒皮,連長幼有序都不知道。
明明是朝露自己犯了錯,可是別人說起來都說是他的妹妹犯了錯。
慕祐景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眉頭皺得更緊了。
而且,朝露明知自己想要娶端木緋,還非要跟自己作對,出頂撞端木緋,還和端木緋鬧得那么僵,這不是讓端木緋也遷怒到自己身上嗎?!
慕祐景越想越覺得不快。
別人的妹妹都有本事,比如涵星,就替端木家攏絡住了李家,他的妹妹卻半點用沒有,還會給他惹事。
慕祐景沒好氣地說道:“外祖父,別提了,本宮還寧可沒有這樣的妹妹,還來得省事些!”
江德深也覺得朝露這事辦得蠢,不過這事情總有兩面性。
“殿下,我覺得五公主殿下這件事,倒是出得正好?!苯律罟戳斯创?,神色間露出一抹意味深長。
“……”慕祐景一頭霧水地挑了挑眉,不解其意。
朝露都被關(guān)到冷宮了,還傳得京城人盡皆知,以后怕是連門好婚事都找不到了,她已經(jīng)是顆廢子了,還能有什么用!
江德深揚了揚唇,氣定神閑地接著道:“五公主殿下不是想從北三所出來嗎?殿下可以以此勸她乖乖聽話……”
這時,雅座外又傳來一陣“蹬蹬蹬”的上樓聲,以及小二熱情的招呼聲:“幾位客官,這邊請,走廊盡頭的雅座正好還有間雅座空著?!?
外面的步履聲和說話聲漸漸臨近,又漸漸遠去……
慕祐景凝神聽江德深細說,神色鄭重,似在思忖著什么。
須臾,外面的走廊上又安靜了下來。
慕祐景抬起頭來,直視著江德深問道:“外祖父的意思是要放棄岑隱嗎?”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猶豫與茫然。
江德深搖了搖頭,嘆息道:“以岑隱現(xiàn)在的權(quán)勢,放棄他的支持,對殿下您而不太明智了?!?
最大的問題是岑隱軟硬不吃,完全不理三皇子的示好。
其實,只要細想,就會發(fā)現(xiàn)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岑隱能從一個普通的內(nèi)侍爬到如今權(quán)傾朝野的位置,他必然是個心志堅定的人,而且,榮華富貴、權(quán)力地位,岑隱什么都不缺,什么沒見過,想要打動他,可沒那么容易。
況且,岑隱若是那么容易就會被說動的人,那么也就不是非擇三皇子不可,畢竟想要討好岑隱的人多著呢,皇帝也不是三皇子這一個皇子。
想著,江德深的瞳孔變得更幽深了。
慕祐景也不想就這么放棄岑隱,有了岑隱的支持,自己登上帝位的道路就會容易得多,反之,有了岑隱這個敵人,自己勢必要花十倍百倍的心力才能得償所愿。
慕祐景一口飲盡杯中的茶水,不知道第幾次地抱怨道:“岑隱怎么就會挑中慕炎呢!”
端木緋。
江德深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了答案。
眾所周知,岑隱十有八九是為了端木緋才擇了慕炎。
慕祐景緊緊地捏著空杯子,心里暗自懊惱:還是他太失策了,當年他就該把人弄到手的!又何至于到今天這個黔驢技窮的地步……
江德深一看慕祐景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后悔了,用提點的口吻安撫道:“殿下,不管是為了什么,他們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看起來并不牢靠?!?
江德深親自給慕祐景添了茶。
“外祖父說得是?!蹦降v景點了點頭,緊鎖的眉宇稍微舒展了一些。
岑隱已經(jīng)是第二次把慕炎掃地出門了,而且還是堂而皇之的,一點都不給慕炎面子,顯然這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是岑隱尊而慕炎卑,主動權(quán)在岑隱身上。
所以……
慕祐景喃喃低語道:“看來之前岑隱把東廠借給慕炎,果然是為了端木緋的面子!”
江德深心有同感地微微點頭,慢慢地捋著胡須,“殿下莫要急躁,只要這兩人之間有裂痕,裂痕很難修補,只會越來越大,我們只需耐心等待,然后,才能一擊即中?!?
慕炎再次被岑隱趕出來的事,不止是三皇子,全京城的府邸都在關(guān)注著。
眾人在私底下議論紛紛,有人只當看好戲,有人慶幸幸好之前沒站隊,也有人生怕慕炎的地位不穩(wěn),慕炎與岑隱說不定很快就決裂,開始琢磨起退路。
唯有慕炎不動如山,日子該怎么過就怎么過,仿佛對京城中的暗潮洶涌全然不知。
眾人見慕炎還是一如往常一樣囂張霸道,又遲疑了,覺得他肯定是有所倚仗的,懷疑他是不是拿捏了岑隱的把柄。
各種揣測、各種議論傳得沸沸揚揚,也難免傳入端木憲的耳中,端木憲聽多了,也多少有些愁眉苦臉。
端木憲不在乎岑隱和慕炎是否決裂,只要別連累的自家孫女姐妹失和就好了。
端木憲思來想去,越來越愁,想悄悄找端木緋問問,卻見端木緋一副萬事不愁、每天忙著針線活的樣子,他又有些沒底了,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雖然心里疑神疑鬼,愁得頭發(fā)都白了不少,但是面對時不時來打聽消息的同僚,端木憲還是氣定神閑地保持一貫的高深莫測,用一種“爾等凡夫俗子”的眼神俯視眾生。
從端木憲身上探聽不到消息,就有人把目光瞄準了許明禎。
許明禎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兩榜進士,曾官拜兩廣總督,乃封疆大吏,很顯然,慕炎特意把這位外祖父弄回京一來是唯親是舉,二來恐怕是為了分權(quán),擴大他在朝堂上的勢力。
他們能想到的,岑隱肯定也能想到。
不少人都在觀望,一些消息靈通的人已經(jīng)打探到許明禎進了兵部后,會負責整治晉州。
誰都知道晉州如今山匪為患,可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拿得下的。
這個時候,被眾人所關(guān)注的許明禎正在武英殿的書房中,目光望著掛在墻上的一幅輿圖。
這是晉州的輿圖。
“外祖父,現(xiàn)在晉州從太康城到九河鎮(zhèn)還有安吉城一帶都被金家寨占領(lǐng)了?!蹦窖拙驼驹谳泩D邊,一邊說,一邊以一枚枚白色的小旗子在輿圖上釘下標記。
“而章文澈和伍延平在晉南,”慕炎的手指在輿圖上緩緩地下移,停頓在大通城一帶,“他們已經(jīng)把周邊的四五成小寨子收服、整編……”
這些小寨子一對上朝廷軍隊,就慫了,終究不敢以卵擊石,大都是直接投降的,但還有些寨子選擇與其他寨子合作,也有些寨子投靠了晉州最大的兩個山寨金家寨和泰初寨。
金家寨囂張地占地為王,泰初寨以懷柔政策默默發(fā)展。
慕炎又用一枚枚藍色小旗子標記在輿圖上,標示出泰初寨的勢力范圍。
白色旗子代表金家寨,紅色旗子代表朝廷軍,藍色旗子代表泰初寨,三股勢力一目了然。
許明禎早知晉州亂,卻是到此刻才知道亂到了這個地步,眉心微蹙。
許明禎深深地凝視著輿圖片刻,沉聲道:“攝政王,如果要收復這兩個寨,只能開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