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禎聞朝端木緋看去,見端木緋沒反駁,知道慕炎說得是實話。
想著之前慕炎說端木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許太夫人更驚訝了,拉著端木緋的手贊道:“你這丫頭還真是勤勉,小小年紀要學這么多東西,怎么學得過來啊?”
綠蘿聽許太夫人夸自家姑娘勤勉,不禁有些心虛,垂眸盯著鞋尖。自家姑娘實在是當不起“勤勉”這兩個字。
端木緋也沒謙虛,正色道:“所以我每天都很忙的?!?
每天還要抽時間做女紅,總算那件孔雀披風還差七分之一了,嗯,這個月肯定可以完工,最遲下個月一定可以,正好趕上阿炎的生辰。她在心里美滋滋地計劃著。
當小姑娘煞有其事地這么說時,讓人只覺得可愛,許太夫人又被逗笑了,連許明禎唇角都染上了一抹笑意,很快他又若無其事地板起了臉。
這時,柳嬤嬤來請示,是否可以入席了。
許太夫人往窗外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太陽已經(jīng)高懸正中,現(xiàn)在已是正午了。
“那我們就入席吧?!?
眾人紛紛起身,移步去了西偏廳。
西偏廳已經(jīng)擺好了膳,因為人不多,也就沒特意男女分席,六人圍著圓桌坐了下來。
這間偏廳顯然是重新修繕、布置過,從角落的落地花瓶到高腳花幾上的那盆君子蘭再到那墻上掛的畫作,都十分清雅。
端木緋掃視了一圈,目光落在南墻上掛的那幅畫作上。
那是一幅《枯梅圖》,畫紙上畫著一株枯梅,樹干干枯,斜伸出幾根光禿禿的枝椏,枝頭的花朵寥寥無幾,搖搖欲墜,似是飽經(jīng)風霜,又宛如一個垂暮之年的老者。
許太夫人注意到端木緋的目光,朝許明禎看了一眼,含笑問了一句:“緋姐兒,你覺得這幅畫如何?”
“好畫!”端木緋看著這幅畫,贊道,“不假丹青筆,何以寫遠愁。畫者雖遭受挫折,一時失意,不過卻心懷期望。”
“哦?”許太夫人微微挑眉,似乎不解。
端木緋指了指枯梅主干上的某處綠芽,微微一笑,“枯樹新芽。”
許明禎突然道:“既然你喜歡,那就贈與你吧。”說著,他朝慕炎看了一眼緋,反正贈與端木緋,也等于是贈與了外孫。
不過長者賜,不可辭,端木緋笑著收下了:“多謝外祖父。”
丫鬟立刻就去把那幅畫取了下來。
許明禎率先提筷,眾人也紛紛拿起了筷箸,享用起這桌色香味俱全的席宴來。
席面直到未時才結束,賓主皆歡,相談甚歡,連時間都似乎過得格外快。
午膳后,端木緋和慕炎就告辭了。
許太夫人拉著端木緋的小手,依依不舍地說道:“緋姐兒,你沒事時多來陪我說說話,我們一家離京太久了,這京城天翻地覆,我都不認識了,在這里寂寞得很?!?
許太夫人說得并非是客套話,經(jīng)過這大半日的相處,她發(fā)現(xiàn)自家外孫真是沒替小丫頭吹牛,端木緋真是什么都懂,自己不管說什么,小丫頭都能接得下去,這份天資實在是她生平僅見,讓她不禁心生一種“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唏噓。
“只要外祖母不嫌我煩就好?!倍四揪p笑瞇瞇地應了。
“咳咳。”許明禎清了清嗓子,嚴肅地說道,“阿炎,你今天應該不是休沐吧?”
許太夫人有些好笑地暗暗搖頭:老頭子如果是真的要訓斥外孫,那不是應該在人剛到的時候,就把人趕走嗎?這人都要走了,他倒是裝模作樣起來了!
許明禎義正辭地訓道:“朝堂大事不可輕怠,你既為攝政王,就當為百官之表率!”
“祖父,我待會就去,晚半天罷了,不妨事的?!蹦窖祖移ばδ樀卣f道。
許明禎對這個命運多舛的外孫其實也難板起臉來,稍稍又訓了兩句,就放兩個孩子走了。
申初,端木家的馬車從許府的角門駛出,慕炎親自護送端木緋回端木家。
馬夫是個識趣的,故意把車速放慢了不少。
端木緋坐在放了冰盆的馬車里,車窗微微一挑,熱氣就從外面撲面而來。
她同情地看著馬車外的慕炎與奔霄,摸出一杯冰鎮(zhèn)楊梅果子露,遞給慕炎。
奔霄跑得穩(wěn),慕炎的手也穩(wěn),這杯果子露居然一點也沒灑,慕炎仰首一飲而盡,心里比嘴里還甜:他的蓁蓁對他真好!
“好喝吧?”端木緋笑道,“這是李家外祖父從閩州送來的廚娘獨有的秘方,涵星表姐送我的配方,夏天消暑最好了?!?
對于慕炎而,端木緋給的東西哪里有不好喝的,頻頻點頭,心里琢磨起去給端木緋弄些楊梅以及其他果子露的配方。
蓁蓁最怕熱了,今年夏天看著比去年還熱,他還得給她去弄些冰來。
慕炎正想著,就聽端木緋道:“阿炎,你最近很忙吧?我每天讓人給你送果子露消暑好不好?”
端木緋一邊說,一邊想著:她可以多調配幾種果子露,每天給阿炎送一種。
慕炎怔了怔,勾唇笑了,鳳眸灼灼,頷首應道:“好!”
他的心里只有蓁蓁,所以萬事都想著蓁蓁,同理,現(xiàn)在蓁蓁也是時刻想著自己。
所以——
他是不是可以認為蓁蓁其實比他心里以為的還要喜歡自己!
想著,慕炎心里像灌了蜜糖似的甜絲絲的,又像是長了翅膀似的快要飛起來了,這種愉悅也直接表露在他的眼角眉梢,神色間帶著心滿意足的暢快。
見他笑,端木緋忍不住也笑了,大眼笑成了月牙兒。
這么點小事就讓他這么高興嗎?
她伸出手道:“我再給你倒一杯?!?
慕炎立刻就把空杯子遞還給她,手指在她柔嫩的掌心撓了一下,就像是在撒嬌似的,問道:“蓁蓁,我的‘獎勵’是這個嗎?”
他記得花宵節(jié)那天蓁蓁好像說“過幾天”就把獎勵給他的。
獎勵?!端木緋手一滑,差點沒把手里的杯子給滑落了,沒想到慕炎還覺得這件事。
想著那件披風,端木緋就覺得有些心虛,搖了搖頭,然后又補充道:“你再等等?!?
慕炎連忙道:“不急。你慢慢來……”
他其實想順勢問問端木緋獎勵到底是什么,可又怕端木緋覺得自己在催促她,有些糾結。
端木緋以最快的速度又給慕炎倒了杯果子露,只希望他暫時忘了“獎勵”的事。
饒是馬夫故意把一炷香的車程拖長了三倍,端木府還是到了。
慕炎戀戀不舍地目送馬車進了府,之后,他就無趣地回武英殿去處理公事,早上的公文還疊在那里,他一忙,就沒停下。
等處理完幾疊折子,夕陽幾乎快要徹底落下,他正好趕在宮門落鎖前,出了宮。
當他抵達安平長公主府時,夜幕已經(jīng)降臨,月明星稀,皎潔的月光柔柔地灑落在中辰街上,夏日的夜晚比白日清涼許多。
兩輛陌生的馬車正守在公主府外等著。
“……”慕炎挑了挑眉,胯下的奔霄一邊嘶鳴,一邊緩下了速度,停在了公主府外。
馬車里的人也看到了慕炎,第一輛馬車上下來一個身形發(fā)福、著一襲寶藍錦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到慕炎跟前。
是他!慕炎的劍眉挑得更高了。
“阿……攝政王!”泰郡王對著馬上的慕炎拱了拱手,那方正的臉龐上掛著一抹討好的笑容,問候道,“攝政王這么晚才回來,可是公務繁忙?”
說話間,泰郡王笑得更殷勤了,一雙眼睛都笑瞇了起來。
泰郡王當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自打慕炎下令大理寺徹查梁氏的死因,泰郡王就有些慌,側妃董氏出了個主意,想讓世子慕瑾韋娶了端木家的大姑娘為續(xù)弦,如此,慕瑾韋和慕炎就成了連襟,他們泰郡王府也和慕炎拉上了關系。
董氏還打包票說,她已經(jīng)和端木家三夫人說好了,這門婚事一定能成。
本來,泰郡王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結果,那什么不靠譜的端木三夫人居然被錦衣衛(wèi)給拿下了。
泰郡王實在摸不準錦衣衛(wèi)拿人到底是岑隱的意思,還是慕炎的意思,不敢再輕舉妄動。
另一方面,他心里多少懷著幾分僥幸,覺得徹查梁氏死因不過是慕炎在向梁思丞示好,做做表面功夫罷了。畢竟慕炎剛上位,根基尚不穩(wěn),需要仰仗他們這些宗室的地方還多著呢!
況且,梁氏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死無對證。
大理寺那邊許久沒動靜,泰郡王幾乎已經(jīng)放心了,誰想昨日大理寺居然提出了開棺驗尸的要求,而慕瑾凡這逆子居然還同意了。
要不是自己一力反對,說不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棺了。
昨天,他們父子為此鬧得不歡而散。
看慕瑾凡當時的樣子顯然沒死心,若是他來找慕炎作主,以慕炎跋扈獨斷的性子,若他堅持要開棺,自己能攔得住嗎?!
泰郡王越想越不安,昨夜幾乎是一夜沒睡,他覺得不能再拖下去了,所以今天才不請自來地跑來公主府找慕炎。
泰郡王壓下心底的忐忑,笑瞇瞇地繼續(xù)與慕炎套近乎:“這政務固然重要,攝政王也要保重身子,莫要太操勞了?!?
慕炎沒說話,奔霄卻有些不耐,猛地打了個響鼻,噴了泰郡王一臉,泰郡王差點沒罵出來,但還是忍下了。
馬背上的慕炎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泰郡王那掩不住心虛的面龐。
他約莫能猜到泰郡王是為何突然跑來找自己。
大理寺昨日剛來找他稟過調查的概況,也說了最好能開棺,慕炎問過了慕瑾凡的意思后,允了?,F(xiàn)在泰郡王這么火急火燎地找上門,顯然是心虛了。
梁氏之死與泰郡王肯定是撇不開關系。
慕炎半垂眼簾,眸光微閃。
銀色的月光給他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映得他俊美的面龐添了幾分冷色,顯得難以親近。
泰郡王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他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往下說:“攝政王怕是不久就要大婚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慕炎的每一個表情變化。
這一次,慕炎終于有了些反應。
他勾了勾唇,眸生異彩。
這個話題他愛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