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殿內(nèi)更靜了,眾臣的臉色也更古怪,更僵硬了。
他們都忘了,慕炎是從軍中回來,慕炎是打過仗的,慕炎是有兵權的?。?
他們就算是去問慕炎麾下的將士,那些將士難道還會違背慕炎的意思?
而且,軍中武將素以軍功論高低。
慕炎有不世軍功,那些武將粗人自然就服他,便是去禁軍三大營問一圈,那些將士恐怕也盲從慕炎的政令。
慕炎似笑非笑地又道:“除了廖御史,還有誰想去軍中問問的?”他摸著下巴,隨口道,“北境倒是個好地方。”
“……”眾臣再次啞然,臉色青青白白紫紫地變化了好幾回。
連做壁上觀的端木憲也嘴角抽了抽,有些無語:岑隱也是一不和就把人送北境去的啊!
想起死在北境的原禮部尚書林英桐和原刑部尚書張子樞,眾臣差點沒嘔出一個老血來。
廖御史磨著后槽牙,暗道:也難怪慕炎和岑隱這兩人能結盟,都是一樣的不按理出牌,不講理!簡直就是胡攪蠻纏!
這以后的日子沒法過了!
這一瞬,廖御史怕了。
他可不想走上林英桐和張子樞的不歸路,人死如燈滅,死了,還談什么抱負與理想,還怎么名留青史!
殿內(nèi)的人仿佛都變成了啞巴,目露同情地看著廖御史,廖御史的額頭已經(jīng)滲出了薄薄的冷汗,偏偏江德深不在這里,根本就沒人給他求情。
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自己服了軟:“攝政王說得是。汝非魚安知魚之樂。這幾年戰(zhàn)亂不斷,大盛人口銳減,寡婦再嫁可綿延子嗣,于國于民有利。”
其他幾個文臣像是被逼著咬了一口餿食似的,表情變得古怪極了,暗道:這位廖御史看著剛正不阿,還真是能屈能伸啊。
慕炎笑吟吟地看著廖御史,不給他蒙混過去的機會,直接問道:“廖御史不想去北境了?”他這語氣仿佛去北境是廖御史自己提出來的一般。
廖御史恨得牙癢癢,但是形勢比人強,只能俯首道:“北境路途遙遠,下官以為就不必千里跋涉了?!?
慕炎再次掃視了殿內(nèi)眾臣一圈,無賴地說道:“既然各位大人都不愿意去軍中問問,那肯定表示各位也是贊同本王的。既然如此,就由內(nèi)閣來草擬章程吧,三日為限。”
“……”眾臣再次感受到有一口淤血堵在心口的憋屈感。
端木憲以一副看蠢貨的眼神撇了一眼廖御史,拱手應道:“是,攝政王?!?
“要是沒別的事,你們就都走吧?!?
慕炎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一段淺淺的弧度,慵懶地揮了揮手,把他們都打發(fā)了。
大哥說的是,不用跟他們講道理,也不用妄圖說服他們,只要讓他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且必須要做就行了。
古語有云:臣,牽也,事君者。
這些臣子不是用來制肘自己的,而是用來給自己辦事的!
這七八臣子出了武英殿后,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再回首看向殿內(nèi)時,神色間都是一難盡。
“端木大人?!币粋€老臣忍不住壓低聲音對端木憲道,“您好歹是首輔,也是‘長輩’,理應好好勸勸攝政王才是?!?
其他臣子也是深以為然,附和道:
“是啊,端木大人。攝政王年輕氣盛,又是初涉朝政,您身為首輔,應當多多勸諫一二才是。”
“他如此一意孤行,只會令得朝堂人心渙散……”
說話間,眾人突然噤聲,就見不遠處兩個小將朝這邊走來,前者引路,后者跟隨。
眾臣的目光都落在后面那個小將的身上,未及弱冠的青年著一身銅盔鐵甲,英氣勃發(fā),身上難掩風塵仆仆之色。
在場的大部分人都認識這年輕小將,其中一人低低道:“這是泰郡王府的大公子?”
慕瑾凡當然也看到了這些人,走到近前時,給端木憲行了禮,然后就繼續(xù)往殿內(nèi)走去。
在場的眾人面面相看,他們也都知道慕瑾凡之前被岑隱下令派往了北境。
看慕瑾凡這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就知道他應該是才剛剛回京,可是他既然回來了,不去向岑隱回稟,而是來了慕炎這里,這意味著什么?
也就是說,慕瑾凡已經(jīng)投靠了慕炎?
慕瑾凡曾在五城兵馬司任職多年,也曾隨慕炎一起出使過蒲國,再考慮梁思丞的因素,慕瑾凡投靠慕炎也不稀奇。
眾人都用詢問的目光看向了端木憲,端木憲只當作沒看到,轉頭朝慕瑾凡的背影望去。
慕瑾凡押送火器去北境的事只有岑隱和內(nèi)閣幾位閣老知道,其他朝臣是不知道的,算算日子,慕瑾凡在北境至少停留了一個多月……
端木憲眸光微閃,他一點也不想跟這幾個刺頭多,撫了撫衣袖,直接就走了。
慕瑾凡大步進了武英殿的正殿,鄭重地對著慕炎抱拳行了禮:“攝政王。”
他看著慕炎的眼眸泛起一絲些微的漣漪,隨即就恢復如常,幽深如潭。
自慕炎去歲九月底前往南境,他們已經(jīng)八個月不見,這短短的八個月,再見面時,卻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對方不僅從封炎變成慕炎,而且還位至攝政王。
慕瑾凡的心情有些復雜。
“坐下吧?!蹦窖缀κ疽饽借沧隆?
立刻就有個小將搬來了一把圈椅,慕瑾凡謝過后,就從善如流地坐下了。
慕瑾凡立刻回稟起這趟的差事:“火器于三月底送至北境扶青城,簡王又組建了一支火銃營,操練半個月后,擇出一支精銳火銃兵,百發(fā)百中?!?
慕瑾凡越說眼睛越亮,又從懷中掏出了一個以火漆封口的信封,呈上,“這是簡王讓末將帶回京的北境軍報?!?
新添的這個火銃營再加上原有的火銃營,這兩支前鋒如就如同北境軍中最鋒利的兩柄名劍,無堅不摧,為北境軍披荊斬棘,不過一個月就連續(xù)又收復了三座城池。
慕炎三兩下地看完了手里的軍報,也是微微揚唇,又慢條斯理地把軍報折了回去,隨口道:“瑾凡,你外祖父快要離京了,你一會兒去看看他吧?!?
“……”慕瑾凡的臉色微微一變,神色微凝。
他雖然才剛剛回京,可是梁思丞在京的消息,他在路上就已經(jīng)聽說了,梁思丞押送歷熙寧進京的消息早就在大盛各地傳開了。
直到現(xiàn)在,慕瑾凡對于這位外祖父的感覺還是復雜得難以用語來表達。
當初,梁思丞為了昌旭城、安節(jié)城兩城百姓以及剩余將士的性命,開城門投敵,就了十數(shù)萬人命,卻又同時陷家人生死于不顧,害得他的母妃……
他曾經(jīng)問過自己許許多多次,外祖父所為到底是對是錯,也曾經(jīng)親口問過慕炎的看法,至今慕炎當時的回答還清晰地銘刻在他心中——
“于家,他是錯,陷家人生死于不顧,成就了他自己的無愧于心;于百姓,他是對,令得幾萬生命得以保?!?
“于國,無所謂對錯。安節(jié)城并非失于他手,安節(jié)城那三萬百姓落于敵手亦與他無關,至于昌旭城,就算是梁大將軍能再撐半個月守住城池,恐怕也等不到任何援軍和糧草?!?
往事還歷歷在目,一眨眼就三年多過去了。
他雖不覺得外祖父所為有錯,可是母妃的死對他而如鯁在喉,橫在他與外祖父之間,他還是不能毫無芥蒂地當作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慕瑾凡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身形繃緊,就聽慕炎的聲音再次響起:“瑾凡,令堂是怎么死的?”
慕瑾凡微微睜大眼,抬眼朝慕炎望去。
“你外祖父說,令堂之死也許有可疑。”慕炎直截了當?shù)卣f道。
慕瑾凡的拳頭握得更緊了,瞳孔微縮,聲音有些艱澀:“當年我也覺得母妃之死可疑……”
而且,他也悄悄查過,可是沒有結果,沒想到外祖父也跟他有同樣的看法。
慕炎又道:“你與我說說當日的事發(fā)經(jīng)過?!?
慕瑾凡深吸了兩口氣,心緒才平復了些許,回憶起三年前的事,一股濃濃的哀傷從他的眼神中溢出。
“當年,外祖父投敵的消息傳到王府時,母妃就差點暈厥過去,父王還為母妃叫了太醫(yī),太醫(yī)說母妃郁結于心,開了幾服藥?!?
“母妃服了藥后,身子還是不見好,在榻上躺了兩日,反而病得更重了,在消息傳來后的第二日晚,懸梁自縊了……”
他的聲音更沙啞了,“我曾悄悄查過母妃的藥方和藥渣,都沒有問題?!?
殿內(nèi)靜了片刻,外面隱約傳來鳥鳴聲與雀鳥振翅的聲音,襯得殿內(nèi)更靜。
“瑾凡,你覺得令堂會不會自縊?”慕炎正色問道。
“不會?!蹦借埠敛贿t疑地說道,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對著慕炎俯首作揖,鄭重地說道,“請攝政王徹查家母之死!”
慕瑾凡半個字沒提泰郡王,但是無論是他,還是慕炎,都心知肚明泰郡王是最大的兇嫌。
慕炎沒有再追問別的事,話鋒一轉:“瑾凡,你剛回來,先回去好好休息幾日吧,我放你三天假。等銷假后,就去金吾衛(wèi)當差吧?!?
金吾衛(wèi)屬于上十二衛(wèi),獨立于五軍都督府和兵部所管轄,由皇帝親自掌握的禁衛(wèi)軍。
慕炎把慕瑾凡安排到金吾衛(wèi),自然是要重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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