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紙傘在岑隱的臉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他狹長的眼眸明亮得彷如夜空最璀璨的星辰,臉上的陰冷早已不復(fù)俱在,優(yōu)美的唇角微微地?fù)P起,彎出一個溫柔愉悅的弧度。
小蝎默默地垂首看向了自己手中的油紙傘,心道:這下他買的油紙傘應(yīng)該是不需要了。
“岑公子。”端木紜全然沒注意到街對面的小蝎,從腰間摸出了一方帕子,微微踮腳,抬手去擦岑隱臉上的雨水,身子也因此湊得更近了。
岑隱立刻聞到她身上一股夾著桃花香的淡淡熏香味撲面而來,他下意識地身子微微后仰,想躲。
端木紜自然察覺到了他想退,想也不想地說道:“站著別動?!?
“……”岑隱身子一僵,聽話地沒再動。
“乖?!倍四炯嫻创叫α耍曇艉挽闳缛麓猴L(fēng)。
這個“乖”字端木紜說得隨意,平常她就是這么哄端木緋的,可是聽在岑隱耳里,卻有一種非常微妙的感覺,就像是有一根羽毛輕輕巧巧地在他心口撓了一下,又像是四月暖陽似的,柔柔地灑在他心口。
端木紜捏著帕子細(xì)細(xì)地擦去岑隱額角與頰上的雨水,目光專注地凝視著他。
岑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被她這般直勾勾地看著,心跳不禁一點點地加快。
此時此刻,他渾身的觸覺出奇的靈敏,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溫暖的氣息偶爾噴在他頸間,她柔嫩的指腹偶爾不經(jīng)意地擦過他的面頰……
砰!砰!砰!
他的心跳如擂鼓般回響在耳邊,表面看著鎮(zhèn)定如常,耳根上卻傳來灼熱的感覺。
端木紜給他擦干凈了臉,就把將帕子收回腰間,仰首看著他白凈如玉的面龐,岑公子就該這樣一塵不染,如明月清風(fēng)般。
她滿意地笑了,“好了。”
僵立了好一會兒的岑隱仿佛現(xiàn)在才又活了過來,他把拳頭放在唇畔輕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道:“端木姑娘,你怎么會在這里?”
端木紜含笑答道:“攸表哥馬上要成親了,我陪外祖母出來采買些婚禮的物件?!?
李廷攸和涵星馬上要成親了,本來公主成親后應(yīng)該和駙馬一起住到公主府,問題是涵星還沒有公主府。
去歲皇帝卒中前沒來得及下令給涵星造公主府,現(xiàn)在皇帝雖然醒了,可是禮部根本“不敢”去問皇帝關(guān)于公主府的事,而端木貴妃只想快點把女兒給嫁出去,也不在意公主府,因此禮部就“默認(rèn)”四公主婚后暫住到祥云巷那邊去。
雖然公主的婚禮自有禮部和內(nèi)廷司操持,但是李太夫人對自家孫兒的婚事十分上心,打算把宅子翻修布置一番,再把一些舊的擺設(shè)器皿等等都換新……
“可還缺什么?”岑隱一邊說,一邊順手從端木紜的手里接過了那把油紙傘。
岑隱比端木紜高出了大半個頭,端木紜給他撐傘難免也要把手肘抬得高些,撐久了多少會有些吃力。
“差不多買齊了?!倍四炯嬅翡J地注意到岑隱不動聲色地把傘往她的方向挪了一些,讓她的身子整個籠罩在傘下。
端木紜仿佛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秘密般,心里淌過一股暖流,唇角翹得更高了,眸子里流光溢彩。
她突然有些后悔了,覺得自己的嘴太快了。
她一向習(xí)慣了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卻忘了其實她還有人可以依靠的……
端木紜仰首看著岑隱,目光明亮如火,又亡羊補牢地說道:“要是有需要,我去找你?!?
只是這么看著岑隱,端木紜的心情就是前所未有的安寧與踏實。
有一個能全心全意相信與依靠的人,真好!
不只是小蝎看著岑隱和端木紜,此刻正在茶樓二樓的李太夫人也看著下方的二人。
雅座中的李太夫人神色復(fù)雜,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方才看到的一幕幕反復(fù)在她腦海中浮現(xiàn),李太夫人的右手下意識地抓住了窗檻。
這若非是知情,她幾乎要以為這兩人是多年的夫妻了,這種默契,這種親昵,這種和諧……
李太夫人又盯著兩人好一會兒,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
窗外的細(xì)雨不知不覺又停了,春風(fēng)徐徐。
可是傘下的岑隱和端木紜毫無所覺,岑隱依舊撐著那把油紙傘。
小小的油紙傘仿佛一層無形的屏障把二人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岑公子,等花宵節(jié)我們一起出去玩好不好?”端木紜殷切地看著岑隱,一臉的期待,當(dāng)如此刻這般仰首看著人時,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著,把她那雙幽黑的柳葉眼襯得分外的明亮,分外的璀璨。
岑隱怔怔地看著她,下意識地就應(yīng)下了:“好?!敝皇沁@么看著她,他的心口就暖了起來。
“那我們說定了。”端木紜勾唇笑了,眉眼彎出愉悅的弧度,如這三月的春風(fēng)和煦,五官明艷奪目。
這時,岑隱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了過來,想起花宵節(jié)所代表的意義,眸光閃爍。
“岑公子,既然說好了,可就不能賴哦?!倍四炯嬓Φ酶鋹偭耍瑢χ麚]了揮手,“我還要陪外祖母逛街,先走了?!?
端木紜也沒拿回她的傘,直接返回了茶樓,岑隱抓著油紙傘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她上樓的背影。
端木紜又回到了二樓臨街的雅座中,眉眼含笑。
李太夫人見孫女笑得愉快,下意識地問道:“什么事這么高興?”
端木紜坦然地答道:“外祖母,我約了岑公子花宵節(jié)一起出去玩,他答應(yīng)了!”
她一邊說,一邊在李太夫人的對面坐了下來,側(cè)首往窗外的街道望去,垂在她頰畔的三簇珍珠流蘇搖曳垂在頰邊,如米粒大小的珍珠閃著瑩潤的光澤,襯得她的肌膚細(xì)膩如脂,眉目間清艷動人。
李太夫人看著大外孫女,心情更復(fù)雜了。
花宵節(jié)在五月十八日,是一個類似上巳節(jié)和七夕節(jié)的節(jié)日,這一日,男女之間常借著出游表達(dá)愛慕之情;這一日,未婚夫婦會一起結(jié)伴賞花祈福,祈求未來婚姻美滿幸福。
自家大外孫女的膽子還真是大!
李太夫人此刻再回想方才岑隱一臉懵的樣子,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不知為何,她心中莫名地覺得有些好笑。
端木紜又轉(zhuǎn)回了頭,目露期待地說道:“外祖母,我來京城這么久了,還從沒在花宵節(jié)出去玩過呢?!?
看著大外孫女這副期待滿滿的樣子,李太夫人只能說:“紜姐兒,那你好好玩。”
李太夫人覺得這個話題實在沒法繼續(xù)了,轉(zhuǎn)移了話題:“紜姐兒,我歇得差不多了,我看街對面有瓷器鋪子,我們過去看看吧?!?
端木紜自是二話不說地應(yīng)了,挽著李太夫人離開了茶樓,去了街對面的瓷器鋪子。
為了婚禮,李太夫人打算重新買一整套宴客的碗碟杯盅等,這么大的數(shù)量想買到現(xiàn)貨也不容易,所以要提早預(yù)定,去定制一整套。
她們這一路已經(jīng)逛了不少鋪子,只是一直沒挑到滿意的,這間鋪子里的瓷器倒是令外祖孫倆耳目一新。
“外祖母,我看這套梅蘭竹粉彩不錯,以四季為主題做了四種圖案,喜慶卻不浮夸,色彩絢麗而又透著雅致?!倍四炯嬛钢惶状善髻澆唤^口。
李太夫人也越看越滿意,“紜姐兒,還是你眼光好!”
李太夫人當(dāng)機立斷地就讓掌柜的讓她把這一系列的粉彩瓷器,每樣都訂五十件,掌柜聞樂不可支,喜得眼睛都瞇成了縫兒。
訂完了瓷器后,李太夫人也沒急著走,笑道:“紜姐兒,再過半年,就是緋姐兒的及笄禮了,這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可得早些準(zhǔn)備起來,別事到臨頭,匆匆忙忙,難免有疏漏?!?
李太夫人一邊說,一邊琢磨著要不要也挑一套送給小外孫女在及笄禮上宴客用。
說到妹妹的及笄禮,端木紜的神色登時變得十分鄭重,正色道:“外祖母,您放心,我正準(zhǔn)備著呢。我想請安平長公主殿下給蓁蓁當(dāng)正賓?!?
端木紜其實早就在琢磨端木緋的及笄禮,原本她是想請舞陽給端木緋當(dāng)贊者的,現(xiàn)在舞陽在守孝,就不太合適了。幸好還有時間,她可以再斟酌。
李太夫人微微點頭,以安平長公主的身份,能給端木緋做正賓再合適不過了。
李太夫人又挑了一套以牡丹為主題的粉彩瓷器,招呼端木紜看,“紜姐兒,你看這一套用在緋姐兒的及笄禮怎么樣?”
端木紜眼睛一亮,連連點頭,也預(yù)定了一套,又付了定金。
當(dāng)她挽著李太夫人離開瓷器鋪子時,目光下意識地朝斜對面的那間茶樓望了一眼,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含笑道:“外祖母,方才岑公子告訴了我一個天大的喜訊,是跟阿炎有關(guān)?!?
李太夫人一聽跟慕炎有關(guān),忍不住問道:“可是阿炎要返京了?”
三月末,雨后的空氣十分清新,帶著幾分暖意,正是適合出游的季節(jié)。雨停后,街上又多了不少來往的路人。
外祖孫倆沿著街道慢悠悠地繼續(xù)往前走去。
端木紜搖了搖頭,停頓了一下,才道:“是阿炎他打下南懷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蓁蓁的笄禮前趕回京城?!?
什么?!李太夫人驚得雙眸睜大,霎時停下了腳步,難以置信地看著端木紜,脫口道:“你說打下了南懷?!”
李太夫人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差點沒掐了自己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