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股令人不適的尿騷味正是從皇帝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文永聚下意識地駐足,皺了皺眉,臉色微變。
他突然想起皇帝自蘇醒后龍體虛弱,不僅坐不起來,連出恭不能自理。為了防止皇帝生褥瘡,太醫(yī)要求服侍皇帝的人每個時辰都要給皇帝翻身,拍背,按摩四肢,而且每天還要兩次給皇帝擦身,換衣,保持清潔。
文永聚是大太監(jiān),以前可謂一呼百應,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做過這種貼身伺候人的活了,平日里伺候皇帝日常的事務基本上都是由養(yǎng)心殿內(nèi)的那些小內(nèi)侍負責,不需要他操心,他只需要每天服侍皇帝喝藥就行。
這時,后方傳來一陣打簾聲,兩個小內(nèi)侍一前一后地進來了,慢慢悠悠,看到文永聚也沒有行禮,直接從他身旁走過。
文永聚眉宇緊鎖,面沉如水,對著那兩個小內(nèi)侍厲聲斥道:“你們是怎么照顧皇上的?!還不趕緊給皇上擦身換衣!怠慢了皇上,你們擔待得起嗎?!”
兩個小內(nèi)侍輕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走在前面的長臉小內(nèi)侍神情冷淡地扯了扯嘴角道:“文公公,袁公公方才說了,以后服侍皇上的事都由文公公您來負責?!彼恼Z氣聽著還是客客氣氣。
“好重的尿騷味!”另一個細目小內(nèi)侍揮了揮手,陰陽怪氣地說道,“文公公,您的鼻子還好吧,沒聞到味嗎?皇上失禁,您還不趕緊給皇上擦身換衣!怠慢了皇上,文公公您擔待得起嗎?!”他一點也不客氣地把方才文永聚說的話全都如數(shù)奉還。
“放肆!”文永聚臉色鐵青,沒想到兩個低賤的內(nèi)侍也敢這么對待自己,想也不想地就高高揚起了手,一巴掌就要甩出……
但是,文永聚的手才剛抬起,那細目小內(nèi)侍就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了他的右腕,如鐵鉗般。
“哎,”那細目小內(nèi)侍不以為然地搖頭嘆氣道,“文公公,您不好好去照顧皇上,還有空在這里耍威風胡逞能??!”
“你……你們……”文永聚氣得脖頸間根根青筋時隱時現(xiàn),只覺得右腕上一陣劇痛傳來,像是要被對方生生捏斷一般疼,吸著氣道,“放肆,放開咱家!”
文永聚和兩個小內(nèi)侍彼此對峙著,爭吵著,他全然沒有注意到龍榻上的皇帝臉色更難看了,眼神陰鷙。
現(xiàn)在連這個些絕了根的閹人也敢如此怠慢他這個天子了!皇帝咬牙,渾身如篩糠般顫抖著,腦海里回響起了方才安平說的那番話:
“現(xiàn)在的你不能坐,不能行,不能,不能自理……你現(xiàn)在活著比死還難受!”
“本宮當然想讓你好好活著,多受幾年罪,讓你親眼看著自己一點點地腐朽下去……”
這一刻,皇帝心中恨意翻涌,他連帶文永聚也一起恨上了,心里反復地默念著“安平”,一遍又一遍。
另一邊,安平離開養(yǎng)心殿后,并沒有立刻出宮,而是帶著端木緋一起去了乾清宮。
乾清宮前,一片空曠平坦,安平和端木緋行走于兩邊的漢白玉雕欄之前,目光都望著正前方的乾清宮,飛檐翹角,雕欄玉砌,一派華麗威儀、莊嚴雄偉的皇家氣派。
安平已經(jīng)很多年很多年沒來過這里了。
當年,崇明帝就是在乾清宮飲劍自刎,所有服侍這崇明帝后的內(nèi)侍宮女全部都被斬殺,這個地方,血流成河。
這么多年過去了,這里早就看不到一點血跡,也沒有一點血腥味,可是安平卻覺得鼻端充斥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安平在距離乾清宮五六丈外的地方停下了,端木緋默默地陪在一旁,一不發(fā)。
十八年過去了,當初的一幕幕對于安平來說,還是記憶猶新,彷如昨日發(fā)生般清晰。
當年的九月初九,她偷偷地從密道潛進宮中,當時,慕建銘已經(jīng)帶兵到了保和殿,因為禁軍副統(tǒng)領魏永信臨陣叛變,殺了當時的禁軍統(tǒng)領鄭玄,局勢危急。
當時,她已經(jīng)懷胎八月,從前一日開始就腹痛難當,在密道時,她早產(chǎn)了,誕下了一個死胎。
那是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嬰……只是他與這個世間無緣。
想著,安平不禁抬手撫了撫自己平坦的小腹,眼底彌漫起一股濃濃的哀傷。
后來她不顧產(chǎn)后虛弱的身子趕去了乾清宮,當她抵達的時候,皇嫂剛剛也生下了一個男嬰,皇兄就讓她把孩子帶走。
彼時,安平也已經(jīng)看出來局勢不可逆轉(zhuǎn)了。
她突然覺得她在這個時候生下的死胎是上天給他們的機會,就用她的孩子與皇兄皇嫂的孩子交換了,把才剛剛出生的阿炎當做自己的孩子從密道抱回了公主府。
在阿炎八歲的時候,她就把真相告訴了他,她讓他自己來選擇該怎么走……
他可以以公主之子的身份平平淡淡地走完這一生,他也并非一定要走這么一條艱難的道路……
安平仰首,神情怔怔地望著前方寫著“乾清宮”三個金漆大字的匾額。
阿炎他終究是皇兄的兒子,他選擇了一條艱難的荊棘之路。
他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付出了無數(shù)血淚才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阿炎,他真好!”
安平忽然低聲嘆道,那雙烏黑的鳳眼微微地瞇了起來,眸子里亮得驚人。
她的阿炎可真好,就算那個孩子沒有活下來,她的人生也沒有什么遺憾了。
“嗯,阿炎可真好!”端木緋一本正經(jīng)地附和道。
安平轉(zhuǎn)頭朝端木緋看了過來,勾唇笑了,抬手替她扶了扶鬢角那朵被風吹亂的芙蓉絹花。
端木緋美滋滋地炫耀道:“殿下,好看吧?這是姐姐給我做的。姐姐做了不少,改天我去府上時給殿下也捎幾朵?!?
聽端木緋提起端木紜,安平突然心念一動,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緋兒,你姐姐和岑……”
話說了一半,安平又噎住了,她是聽阿炎隨口提了一句,說薛昭對端木紜有些不一般。端木緋這小丫頭平日里是非常機靈,可是遇上某些事就特別遲鈍……安平默默地在心里為自家兒子掬了把同情淚。
雖然安平?jīng)]再往下說,但是端木緋一聽“岑”,就知道她在說什么了,笑吟吟地點頭道:“姐姐說岑公子很好?!?
很好?安平怔了怔,是她認為的那種“很好”嗎?
從端木緋那笑盈盈的眉眼間,安平得到了答案,莞爾一笑。
她那艷麗的面龐隨著這一笑變得更璀璨奪目,神采精華。
太好了!阿昭那孩子太苦了,若是能夠如愿,那就好了。
“一切都好了!”安平發(fā)自心底地嘆道,再次看向了前方的乾清宮,在心里說道:皇兄,皇嫂,你們在天之靈可曾看到,阿炎和阿昭都很好。
等阿炎從南邊回來后,也該各歸各位,自己也該給他和小丫頭辦婚事了。
安平的唇角翹得更高了,躍躍欲試。
一切都好了!
西斜的太陽又往西邊的天空落下了些許,天空中彌漫著絢麗的晚霞,夕陽給這乾清宮和乾清宮前的兩人身上鍍上一層金箔似的的光暈,如夢似幻。
空氣中,一派安寧祥和。
------題外話------
月票紅包還沒有領完~~
第五卷結(jié)束了,值得慶祝!那就下午加更吧。
原本的大綱第五卷的結(jié)尾是封炎回京,但寫完細綱后卻發(fā)現(xiàn)在這里結(jié)束會更好。第六卷是最后一卷。
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