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太夫人定了定神,強自按捺著心頭的狂喜,鎮(zhèn)定地繼續(xù)道:“二妹婿,你那四孫女和封炎當年是皇上親自賜的婚。你想來也聽說了外面關(guān)于封炎實則姓‘慕’的那些傳了吧?說不定慕炎他真是……”
賀太夫人說著抬起右手,以食指指了指天,意味深長地笑了,“那么,你那四孫女就有大造化了?!辟R太夫人的眼睛閃閃發(fā)亮。
端木憲微微地挑了挑眉梢,沒想到話題會扯到這件事上,先是一驚,隨即就露出幾分若有所思來。
端木騰和端木朔還是第一次聽說關(guān)于慕炎的這個流,不由面面相覷。她的意思莫非是說慕炎是崇明帝的遺孤?!
端木朝卻是曾經(jīng)聽說過一二的,但是之前他并沒有當一回事,直到此刻從賀太夫人口中再次聽聞,而端木憲又沒有反駁。
端木朝不禁心跳砰砰加快,心如擂鼓,浮現(xiàn)一個想法:難道那流竟然是真的!
賀太夫人幽幽地嘆了口氣,緊接著又語鋒一轉(zhuǎn):“皇上的賜婚是把雙刃劍,一方面這是端木家的運道,另一方面慕炎和皇上本就有仇,沒準慕炎會因此遷怒到你那四孫女身上。”
“哎,要是你那四孫女懂得服個軟也就罷了,可是這丫頭啊被她姐姐養(yǎng)得蠻橫任性,驕縱狂妄,目下無人,日后,她要是真的一步登天,肯定籠絡不住慕炎。”
“就她那脾氣,待來日兩人成親后,難道還指望慕炎哄著她不成?將來她肯定是要得罪慕炎的,生生就把一件天大的好事變成了壞事?!?
聽賀太夫人細數(shù)著自家四丫頭的種種缺點,端木憲幾乎要以為他們認識的根本就是兩個人。
他淡淡地問道:“那當如何?”
賀太夫人覺得有戲,把聲音又放柔了幾分,“二妹婿,你我兩家本是姻親,親如一家,不如讓我賀家的姑娘以后與緋姐兒一起作對‘姐妹’,以后,兩家互相扶持,互相幫襯,才能走得更遠?!?
“二妹婿,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賀太夫人擺出一副為了端木家好的架式,苦口婆心,就仿佛他們賀家給慕炎送妾那不是為了自家,而是為了端木家,從這件事獲益更多的也是端木家。
也就是說,賀家開出的第二個條件是要給慕炎送妾。
這賀家的如意算盤打得真好,莫非把他當傻瓜來哄了?!端木憲差點沒笑出來,心里終于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原來賀家迂回地搞出這么多事來,是在打這個主意??!
不過,也確實有一個“傻瓜”信了,傻乎乎地被人拿來當槍使……
端木憲用眼角的余光飛快地斜了賀氏一眼,嘴角譏誚地勾了勾。
也難怪賀家急著要把賀氏放出來,是想拿她作為談判的籌碼呢!
端木憲不為所動,可是端木朝、端木騰與端木朔卻都心動了,臉上泛起異彩。兄弟三人都覺得賀家說得不無道理。
假設慕炎真的是崇明帝之子,其實無論是慕炎登基,還是大皇子登基,對端木家而,都是好事。
端木緋自小被嬌養(yǎng),性子是有幾分嬌氣,確實需要有人看著點,后宮中多一個賀家姑娘固寵,彼此幫扶,才能收攏慕炎的心。
合兩家之力,端木家才能昌盛!
端木朝的眼睛越來越亮,自打端木憲說要休妻之后的郁結(jié)一掃而空。
原來如此。
原來母親跟著賀家回娘家,并不是為了和父親賭氣,她是為了端木家的將來啊。
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著端木憲,眼神灼熱得幾乎快要把端木憲的衣裳燒了起來。
現(xiàn)在全看端木憲的意思了。
然而,端木憲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他還是那般云淡風輕,喜怒不形于色,讓人根本就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端木憲不說話,屋子里便靜了下來,沉默蔓延著。
起初,賀家人信心滿滿,覺得這事十拿九穩(wěn),可是見端木憲不語,又著急了,賀太夫人不動聲色地拉了拉賀氏的袖口,示意她幫著敲邊鼓。
賀氏心里其實早就有千萬語想說,見終于輪到她登場,這才抬眼看向了端木憲,暢所欲:
“端木憲,當年,你中了探花后,在翰林院足足待了三年都沒能升遷,后來靠的是我們賀家的人脈,你才能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的地位?!?
“還有貴妃,當年若不是有太后幫扶,我們的女兒也不可能成為現(xiàn)在的貴妃?!被实圩阅贻p時就風流,后宮三千佳麗無數(shù),為他誕下子嗣的也不是端木貴妃一個,貴妃之所以被封為貴妃也不過是賀太后一句話罷了。
“端木憲,你現(xiàn)在是要翻臉不認人了嗎?”
賀氏句句都是咄咄逼人。
端木憲看著賀氏的眼眸又冷了三分,他此刻方知原來賀氏的眼界竟然淺到了這個地步。
但凡讀書人誰不知道如果不是翰林院出身,以后是沒有機會入閣的。
賀氏看出端木憲眼中的不以為然,冷哼了一聲,又道:“你也別覺得是我們賀家占了便宜……”
“你一向喜歡長房那個老四,自然覺得她樣樣好,但外面誰不知道她仗著岑隱做靠山,到處得罪人。如今岑隱得勢,自然沒人敢對她怎么樣,可是這花無百日紅,萬一岑隱倒了呢?到時候,還不是樹倒猢猻散?!?
“一入后宮深似海,在后宮中多一個人固寵,那也是多一個保障,對兩家而,都有好處?!?
“便是你不為自己考慮,總該為珩哥兒的前程考慮吧?”
賀氏一說到端木珩,原本就心動的端木朝的心中更激動了。
他們端木家人丁不算旺盛,現(xiàn)在孫輩中也就端木珩有讀書的天分,將來肯定能中進士。
但是端木憲年紀也不小了,不知道能在首輔的這個位置上坐多少年,將來端木珩入朝時,端木憲怕也幫不了幾年了。
有道是,人走茶涼。端木憲一旦告老還鄉(xiāng),端木珩在朝上的位置就尷尬了,要是大皇子登基也就罷了,可要是登基的人是慕炎……
端木朝越想越覺得賀氏和賀家人說得不無道理,這件事無論對端木家還是對賀家,都是雙贏的局面。
端木朝目光炯炯地看著端木憲,心道:父親肯定會答應的吧,這是為了端木家好。
“翻臉不認人?!”端木憲淡淡地嗤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二十歲中探花,直接進入翰林院任編修,協(xié)助修撰《大盛會典》。二十六歲,任戶部郎中?!?
“三十二歲被提升為右副都御史,奉皇命前往大馮堤治理堤防決口。任職后,疏通上游含應河,疏通李家渡,共修三百里長堤,令得水患根治,受先帝嘉獎,升我為左副都御史。”
“三十五歲,調(diào)升為豫州左參政,彼時豫州茶嶺城、知途縣等三城山匪作亂,我奉檄文討伐,只用了三個月就平息匪亂?!?
“三十八歲,調(diào)往姜州任右布政使……”
“四十一歲,方調(diào)回京城,任戶部左侍郎……”
“……”
端木憲有條不紊地把他自入仕后做出的政績一一道來,眼神明亮而堅定,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我是靠著我自己才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的位置的!”
他能一步步升遷,靠的是他這些年的政績,而不是賀家為他走動、游說,就算曾經(jīng)他能補戶部郎中的空缺多少是看在了賀家的面子上,但這些年來,賀家漸漸沒落,他沒少幫襯賀家,不僅是還清了賀家的恩,而且還是以幾倍回報。
而賀氏竟然還以為他能位列首輔全都是沾了賀家的光?!真真可笑!端木憲嘴角的嘲諷更深了。
隨著端木憲的一句句,賀氏的臉色就像那黃昏的天空,越來越暗沉,脖頸間浮現(xiàn)根根青筋,恨恨地心道:端木憲這是要徹底抹煞他們賀家的功勞!
端木憲與賀氏四目直視,直呼其名道:“賀逸敏,有些事你忘了,但我還記得!”
“當年我曾再三告訴你,不要把我們的女兒嫁入皇家,但是你自說自話,趁著我外放的時候,和令姐說好了,把女兒許給了寧王為側(cè)妃。當初,還是收到先帝的圣旨,我才知道這件事。”
端木憲的聲音中難掩冷意。
十八年前,寧王登基,賀氏便感覺她像是押對了什么寶,自覺她有先見之明,極為得意,賀家也是,一直覺得他們幫了端木家多大的忙似的,卻無視了端木憲原本根本就不想女兒與皇家結(jié)親。
端木朝、端木騰和端木朔聽著,臉上不由露出一抹訝色,這些事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說。
賀氏的面色更難看了,她當然還記得這些事。
當年就為了女兒的婚事,端木憲冷了她很久,直到長孫端木珩出生,才算緩了過來。
到現(xiàn)在,賀氏也不懂端木憲為什么不快,這明明就是件好事,他們的女兒如今可是貴妃,他們的外孫外孫女是金尊玉貴的皇子公主,這可是別人家求也求不來的尊貴!
夫妻多年,端木憲一看就知道賀氏在想什么,心里對她更失望。她至今還是執(zhí)迷不悟,眼皮子實在是太淺。
端木憲本來還有很多話要說,可看著賀氏那憤懣的樣子,他突然間就覺得沒什么好說了,只說了六個字:“我沒有欠賀家?!?
這六個字不輕不重,不軟不硬,卻像是一塊塊巨石重重地砸在了賀家人的心口上,他們的臉色全都難看極了。
賀氏怒火中燒,連聲音都微顫起來,反駁道:“端木憲,要不是我,要不是賀家,你能有今天??!你……你……”
“你這是過河拆橋??!”賀太夫人接口道,氣得胸口劇烈起伏著,一掌重重地拍在手邊的方幾上,那布滿皺紋的老臉因為怒火而微微扭曲。
“哼,根本就是忘恩負義!”賀大夫人不滿地說道,“上次老爺求他幫著周旋謀光祿寺的差事,他也不幫忙!”明明只是端木憲一句話的事,可是他卻二話不說地拒絕了,眼睜睜地由著那么好的差事被旁人奪走了。
端木憲心里越發(fā)無語了,神情冰冷。
那光祿寺的差事可是岑隱從承恩公手里奪下來的,朝堂上下那么多雙眼睛都盯著,要是讓賀家謀了那個差事,不僅是賀家要與謝家結(jié)仇,而且說不定會引來岑隱的不滿,甚至牽連大皇子和端木家。
看著端木憲與賀家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端木朝三兄弟皆有幾分不知所措,不知道是驚多,還是疑多。
雖然端木憲沒直說,但是很顯然,他拒絕了賀家的提議,而且還決心與賀家撇清關(guān)系。
“父親……”
端木朝試圖緩和氣氛,然而,端木憲既不想聽他說,也懶得再跟賀家人爭,隨手從袖中掏出了一個信封,對著賀家人淡聲道:“我今天過來是來送這個的!”
端木憲深深地看著賀氏,“賀逸敏,我已經(jīng)給過你機會了,但是你執(zhí)迷不悟,端木家已經(jīng)容不下你了?!?
說著,端木憲直接把手里的那封休書放在了一旁的方幾上,那儒雅的面龐上已經(jīng)連失望都沒有了。
容不下她?!什么意思?!賀氏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地褪去,雙眸睜大,看向了那個被端木憲放下的信封。
這個莫非……莫非是——
休書!
不僅是賀氏,賀太夫人等人也都驚住了,身子彷如被凍結(jié)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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