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敞開的窗扇被寒風(fēng)吹得“吱呀”作響,尖銳刺耳。
外面的風(fēng)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大,明明此刻還不到正午,天色卻越來越暗,晦暗得彷如提早進(jìn)入了夜晚般。
端木憲緊緊地咬著牙,目光怔怔地看著窗外,好半天他才長舒一口氣,繃緊的身子一下子垮了下來,就像是渾身的精力被抽干似的。
他神情復(fù)雜地嘆道:“殿下,我明白了?!?
如果說,端木憲沒做過外戚的美夢,那是假的。
畢竟,他的女兒是堂堂貴妃,他的外孫是皇長子,又有自己這個首輔為助力,二皇子、三皇子幾個也都不成器,原本端木憲心里覺得大皇子繼位的希望遠(yuǎn)高于其他幾位皇子,就算不是十拿九穩(wěn),那也是有七八成機會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他怎么也沒想到一趟南境之行會讓大皇子的想法發(fā)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事已至此,既然大皇子自己都這么說了,端木憲總不可能硬逼著他上位,他也只能放棄了。
端木憲壓抑著又想嘆氣的沖動。
在認(rèn)清這個現(xiàn)實后,他的心情又發(fā)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無奈,凝重,又帶著一絲驕傲:其實大皇子比他看得透,現(xiàn)在的大盛真的再經(jīng)不起任何折騰了。
大皇子才十八歲,以他這個年紀(jì),能看得如此透徹,也是很不容易了。
不是他自夸外孫,皇帝的其他幾個兒子全都不如大皇子,連大皇子都擔(dān)不起,那么他們自然也擔(dān)不起。
難道真要由慕炎來繼位?!
想到這個可能性,端木憲心頭更復(fù)雜了,深邃的眼眸中多了幾分沉吟之色。
由慕炎繼位也不是那么簡單的事,別的且不論,前提必須是——
慕炎他真的是崇明帝的兒子。
慕炎他是嗎?!端木憲下意識地捋著胡須,一下又一下,眸色漸深。
這個可能性很大!
仔細(xì)想想,之前安平和封預(yù)之和離的時候,京中就開始傳出慕炎可能是崇明帝之子,可是安平卻絲毫沒有避諱這一點,更沒有試圖澄清什么……
莫非慕炎這個臭小子真的是崇明帝之子?!
端木憲實在無法形容心頭的滋味,說不清是喜,還是驚,亦或是忐忑……
哎!
萬般滋味又化成了心底的一聲嘆息。
別的不說,慕炎如果真的要繼位,有一個人是肯定繞不過去的——
岑隱!
岑隱會答應(yīng)嗎?!
岑隱會趨向于立一個小皇子好獨攬朝政,還是會支持封炎呢?
端木憲越想越糾結(jié),越想越頭疼,揉了揉太陽穴。
照理說,岑隱為了穩(wěn)固自己的權(quán)力,應(yīng)該會選擇立小皇子為新帝,但是端木憲這幾年和岑隱共事以后,對岑隱的了解也比旁人多幾分,他覺得岑隱是一個極為復(fù)雜的人,岑隱是專權(quán)獨斷,但同時他又素來以大局為重,他與皇帝不同,他……心懷大盛!
這話要是說出去,怕是朝堂上的那些文武百官要因為自己瘋了吧?
端木憲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決定先不想了。無論如何,總要等慕炎從南境回來再說。
還有岑隱……
現(xiàn)在每每想到岑隱,端木憲就難免又要想到自家大孫女,愁也愁死了。
哎,岑隱和大孫女的事他都愁不過來呢,什么新帝繼位的事,他也懶得管了……反正這也不是他說了算的事。
端木憲慢慢地又喝了兩口茶,整個人都平靜了下來,做了個手勢示意慕祐顯坐下說話。
端木憲理了理思緒,正色叮嚀道:“殿下,就算你不想繼承皇位,但是,說話、做事也要謹(jǐn)慎,這回你在國子監(jiān)說的那些話,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頓了一下后,端木憲又問道:“你可看出來了,承恩公和江家攪和到一起去了?”
慕祐顯點了點頭,表情沉穩(wěn)。
何止是他看出來了,前幾天江德深他們與端木憲的那一番唇槍舌劍后,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怕也都看出來了。
端木憲沉聲又道:“現(xiàn)在,他們就等著尋你和端木家的錯處呢!”
“外祖父,本宮明白?!蹦降v顯又點了點頭,瞳孔深邃幽黑,“那日本宮是有些沖動了?!?
他當(dāng)時在國子監(jiān)說的那些話是由心而發(fā),不曾深思熟慮,其實他應(yīng)該選擇更周全的方式,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不但沒有對外祖父的名聲有任何幫助,反而還可能給端木家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精明如端木憲自然看出慕祐顯的自責(zé),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輕緩地寬慰道:“你也不用多想。你外祖父也沒那么脆弱?!?
端木憲特意與大皇子說這些不是為了譴責(zé),而是為了告誡他,怕他太過耿直,在三皇子和江、謝兩家手上吃虧。
慕祐顯唇邊浮起淡淡的笑意,鄭重地對著端木憲揖了揖手,道:“多謝外祖父指點。本宮以后行事會更謹(jǐn)慎?!彼靼姿吘共皇且粋€人,他的身后還有母妃,有四皇妹,有端木家。
慕祐顯又給端木憲添了茶,然后話鋒一轉(zhuǎn),問道:“外祖父,閩州的那個策案,您可完成了?”
“今早才剛寫好?!倍四緫椧贿咟c頭,一邊站起身來,走到書案前。
書案上堆著幾疊厚厚的公文與折子,端木憲從其中一疊折子中拿了一本遞給慕祐顯。
慕祐顯打開那本折子,細(xì)細(xì)地看了起來。
端木憲在一旁慢慢地飲著茶,偌大的書房里靜悄悄的,安靜得可以聽到茶蓋在碗沿上輕輕撥動的聲響以及偶爾的翻頁聲。
須臾,簾子外響起了大丫鬟謹(jǐn)慎的聲音:“老太爺……”
端木憲知道應(yīng)該是有事,就讓大丫鬟進(jìn)來了。
大丫鬟神色有些復(fù)雜,瞥了慕祐顯一眼后,屈膝稟道:“老太爺,太夫人那邊的夏芙姑娘來了,在外面候著,夏芙姑娘說太夫人病了,想見見老太爺?!?
“……”端木憲皺了皺眉,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派人去請大夫?!?
他只說請大夫,卻沒說要去見賀氏。
“是,老太爺?!贝笱诀吡⒖叹蛻?yīng)道,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門簾被挑起又落下,在半空中簌簌地顫動著,隱約可以聽到簾子外丫鬟輕巧的腳步聲走遠(yuǎn)。
端木憲怔怔地盯著那繡著折枝臘梅的門簾片刻,轉(zhuǎn)頭對上了慕祐顯遲疑的眼眸。
端木憲無奈地嘆了口氣,艱聲道:“殿下,不是我狠心,現(xiàn)在的端木家可經(jīng)不起你外祖母折騰了?!?
“……”慕祐顯點了點頭。
外祖母賀氏對他一向疼愛有加,可是她做得有些事確實太不成樣了。對于賀氏做的那些事,慕祐顯也從端木貴妃那里知道了七七八八,因此也沒有給賀氏求情。
誠如外祖父所,在這個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慕祐顯壓下心頭的異樣,想起端木貴妃的囑咐,又道:“外祖父,母妃說不如讓涵星在這里再住些日子吧,涵星性子跳脫,皇后又總找她麻煩,她閑不住,這幾日都有些悶壞了,母妃說干脆讓她在外祖父這里住到過年再回宮。”
這是小事,端木憲自是二話不說地應(yīng)下了:“她愛住多久就住多久,也好給四丫頭做個伴?!倍四緫椛袂榇葠鄣匦α?,心情也變得輕快了不少。
說到這對貪玩的表姐妹,屋子里的空氣似乎都帶上了幾分春日的明媚。
屋外依舊寒風(fēng)呼嘯,大雪紛飛,而湛清院里,溫暖舒適,熱鬧喧闐。
涵星好似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一張嘴從她到湛清院后就沒停下過。
她在宮里憋了好幾天了,終于可以說個盡興:
“……你們知不知道,辦寧妃葬禮的時候,三皇兄還哭暈了呢!”
“哈,皇后娘娘還非說三皇兄是純孝,真是笑死本宮了!宮里誰不知道,三皇兄為了攀上皇后娘娘,不惜讓人殺了寧妃?!?
涵星煞有其事地?fù)u了搖頭,一副唏噓的樣子,“對了,這叫什么鹿什么馬來著……”
“指鹿為馬。”端木緋好心地提醒道。她一邊聽,一邊啃著瓜子,沒一會兒,身前就堆了小山似的瓜子皮。
“就是指鹿為馬?!焙羌拥?fù)嵴聘胶?,一旁的宮女玲瓏簡直就不忍直視。
碧蟬、紫藤等幾個丫鬟都聽得津津有味,目光灼灼地看著涵星,仿佛在催促她趕緊往下說,讓涵星十分受用。
涵星繼續(xù)說道:“四皇弟最近有點可憐,皇后娘娘都不管他了,但本宮瞧著四皇弟反而心情好多了,簡直是走路帶風(fēng)呢?!?
“還有還有……本宮還聽到一些小道消息,說是承恩公府的那門親事似乎要換給三皇兄?!?
說著,涵星“噗”地笑了出來,笑得前俯后仰,“笑死了,這承恩公府還以為他家是什么香餑餑呢,皇子都要任他們挑,想挑哪個就挑哪個。照本宮看,妻不賢禍三代,不娶謝向菱,四皇弟只怕做夢都能笑醒!”
涵星越說越起勁,眉飛色舞,眸子亮晶晶的。
端木紜也在一旁聽著,笑瞇瞇地隨口插嘴道:“雖然皇后娘娘當(dāng)初沒有下明旨,但是謝六姑娘和四皇子殿下的婚事,滿京城的人都知了,他們現(xiàn)在又要換親,怕是沒那么容易。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能一句話說換就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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