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如影隨形地跟在青衣男子的身側(cè),柔如清風(fēng)垂柳,秀麗婉約,她的到來就彷如在這茶樓中注入了一股清泉般,吸引了不少茶客的目光,隱約可以聽到“菱歌”這個名字從周圍的茶客嘴里傳來。
青衣男子抱著二胡在一把交椅上坐下了,架好了二胡,那個叫“菱歌”的少女也捏著一方帕子站好了,纖細柔弱而又挺拔。
皇帝只是往下方掃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实鄄恢酪娺^多少各具風(fēng)情的佳麗,這個少女在他看來,也
這時,又是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傳來,小二給皇帝一行人上了茶和點心,皇帝慢慢地以茶蓋拂去茶湯上的浮葉,聞了聞茶香,有些意外。
茶湯碧綠澄清,茶葉翠綠明亮,一股鮮醇的茶香隨著裊裊熱氣撲鼻而來。
便是茶湯還沒入口,皇帝就可以判斷出這家茶樓的茶不錯,贊了句:“好茶!”
小二得意洋洋地笑了,介紹道:“這位客官真是好眼光!我們茶樓的茶可是自家茶莊里種的,然后由經(jīng)驗老道的老師傅親手炒的茶,只在這蔣州的幾家風(fēng)青茶樓賣,別處可沒有……”
小二滔滔不絕地吹噓著自家的茶,跟著就問道:“客官要不要捎上兩罐茶?”
皇帝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豪爽地讓那小二給他備十罐茶。
小二自是笑逐顏開,更殷勤周到了,與此同時,樓下傳來了二胡悠揚的聲音,絲絲縷縷,好似那春日微風(fēng)徐徐拂來,魚兒在湖水里歡快地飛躍著……
緊接著,就又加入了少女清亮婉約的歌聲,空靈優(yōu)美,像是那山澗的一縷清泉叮當(dāng)流出,不沾染半點塵世間的塵埃,這聲音干凈得令人戰(zhàn)栗。
皇帝再也顧不上手上的茶,再次朝樓下的大堂望去,那個著青碧色襦裙的少女根本就沒注意樓上,正專注地吟唱著一曲《浣溪沙》。
皇帝怔怔地看著菱歌那清麗的側(cè)顏,目光發(fā)直,似乎是入了神。
皇帝的這副樣子哪里瞞得過人,不僅是程訓(xùn)離和文永聚看出來了,連幾位皇子公主也看了出來,要么視而不見,要么若有所思,要么就像涵星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看來啊,這龍舟上今天沒準又要再多一位新娘娘了。涵星悄悄地從桌面下拉了拉端木緋的袖子,與她交換了一個眼神。
須臾,一曲罷。
茶樓里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掌聲,皇帝收起了折扇,也是熱烈地鼓掌,贊道:“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皇帝目光發(fā)亮,正想吩咐文永聚打賞樓下的賣唱女,卻發(fā)現(xiàn)文永聚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樓下,大步走到那對賣唱的父女前,與二人說著話。
那個抱著二胡的青衣男子唯唯應(yīng)諾了幾句,就帶著女兒菱歌一起跟隨文永聚上了二樓。
于是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這對父女一路往上,看向了二樓的皇帝一行人。
無論是皇帝,還是幾位皇子公主,都習(xí)慣了作為人群的中心,神情自若。
皇帝嘴角含笑,心里覺得文永聚倒是有幾分眼色。
前些日子,皇帝在船上閑著也是閑著,就天天看戲,日子過得倒也不算太枯燥,但是自打他猜測到慕祐昌和那個姓馮的戲子之間的關(guān)系后,就犯起了隔應(yīng),想想那幾日慕祐昌是如何在是他眼皮子底下去那個戲子眉來眼去,更是怒火中燒。
怒極之時,皇帝心里真是杖斃了那個戲子的心都有了!
偏偏這種丑事事關(guān)皇家的聲譽,皇帝不敢把事情鬧大,要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處置了那個戲子和王廷惟,萬一被人看出了點什么,那么皇家可就成了整個大盛的笑話了!
皇帝只能先按捺著心頭的怒火,暫時把這件事壓著沒理,但也不想再看戲了。
這幾天皇帝正閑著,如今聽菱歌方才那一曲,頗有種驚為天人的驚嘆。
“老爺,”文永聚走到了皇帝跟前,對著皇帝介紹道,“這是阮菱歌姑娘與她的父親阮大江?!?
阮大江與阮菱歌父女倆走到皇帝跟前,分別行了禮:“慕老爺。”
阮菱歌說話的聲音就如她唱歌時一般如黃鶯啼鳴,讓人聽著說不出的舒適,這是一把天生的好嗓子。
她有些怯生生地看了皇帝一眼,那雙烏黑的眼眸似是一汪清泉,柔情似水,美目流轉(zhuǎn)。
“阮姑娘方才那曲《浣溪沙》唱得實在是好,我也好些年沒聽過如姑娘這般的好嗓子了?!被实勰抗庾谱频乜粗贿呎f話,一邊抬手做了個手勢。
文永聚立刻就從袖中掏出一個銀錠子打賞給了阮大江,阮大江看著那銀錠子至少有五兩,眼睛發(fā)直,趕忙躬身抱拳連聲道謝:“多謝慕老爺賞賜。多謝慕老爺賞賜……”這五兩銀子可夠他們父女倆好好過上兩三年了。
阮大江的聲音中壓抑不住的激動與亢奮,阮菱歌半垂下小臉,在他身旁福了福,算是謝過皇帝的打賞。
文永聚皺了皺眉,覺得這個阮大江還真是沒眼色,誰要聽他說話,主子是要跟阮姑娘多親近親近。
阮大江收起了銀錠子后,理智稍微回來了一些,恭敬地問道:“慕老爺可還要聽什么曲子?我這女兒自小擅歌,《洞仙歌》、《漢宮春》、《菩薩蠻》、《念奴嬌》、《水龍吟》、《夢玉人引》等等的,都能唱!”
皇帝把折扇的扇柄在掌心敲了一下,笑著點了曲子:“那就來一首《漢宮春》?!?
阮大江連忙應(yīng)諾,直接站著架好了二胡,然后對著女兒喚了一聲:“菱歌。”話音落下的同時,又一段清越的二胡聲響起。
阮菱歌前一刻還嬌弱可憐,當(dāng)放聲長歌時,又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秦望山頭,看亂云急雨,倒立江湖。不知云者為雨……”
這一曲唱得悲涼而豪邁,與方才那一曲《浣溪沙》又迥然不同,音調(diào)更響亮,卻又不失婉約和含蓄。
唱得好!端木緋心中暗暗贊了一句,一邊聽曲,一邊吃茶。
皇帝手里那把合攏的折扇按著歌聲的節(jié)奏敲擊著掌心,一下又一下,似乎完全沉寂在了歌聲中……
文永聚一看皇帝的樣子,就知道皇帝頗為滿意,心中暗喜:果然,自己跟來南巡最明智不過!
不像那個岑隱,為了手頭的那點權(quán)利選擇留京,也不想想此去半年,足夠皇帝與他疏遠,甚至是對他產(chǎn)生猜忌……皇帝這個人一向多疑多慮,任何一個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人,他都不可能全然放心!
文永聚壓抑著翹起的嘴角,殷勤地在一旁伺候皇帝的茶水。
阮菱歌這一開唱,就又連唱了三首曲子,這才與她父親阮大江一起退下了,樓下的大堂又換成了那個說書人,驚堂木一拍,就開始說起了一段《七俠五義》。
皇帝還有幾分意猶未盡,看著阮菱歌下樓的背影,裊裊娜娜。
文永聚一直察觀色,見皇帝看著阮菱歌的眸子里有一分熾熱,就試探地問道:“老爺,可要小的派人去‘打聽打聽’?”
皇帝斜了文永聚一眼,看得又順眼了幾分,欣然應(yīng)了:“去吧?!闭f著,皇帝又打開了手里的折扇,慢悠悠地扇了起來,一派風(fēng)流倜儻。
文永聚應(yīng)聲后,就匆匆地下樓去了。
涵星在一旁看著聽著,早就見怪不怪了。
她又從桌下悄悄扯了扯端木緋的袖子,對著她好一陣擠眉弄眼,意思是,你看,父皇果然“又”來了!
她湊過去小聲地與端木緋咬耳朵:“緋表妹,我瞅著,前幾天那個花魁娘娘也是那阮姑娘這種類型的,柔柔弱弱,好像風(fēng)一吹就倒似的……”
“我爹的喜好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涵星想著后宮各花有不同的三千佳麗,覺得她父皇還真是應(yīng)了一句:自古帝王多風(fēng)流。
舒云看著表姐妹倆湊在一起說著悄悄話,眸光閃了閃,用撒嬌的口吻問道:“父……親,我想出去逛一逛,可好?”
皇帝還在等文永聚的消息,當(dāng)然不想離開,有些心不在焉地對著幾個皇子公主道:“舒云,你們幾個兄弟姐妹都出去玩吧,難得出來玩別拘著?!?
“謝謝父親。”舒云登時喜笑顏開,又轉(zhuǎn)頭看向了涵星,問道,“四妹妹,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去?”
涵星才不要和舒云一起去呢,她拉著端木緋的小手就跑,只丟下一句:“三姐姐,我和緋表妹還有事……”
話音未落,涵星已經(jīng)帶著端木緋“蹬蹬蹬”地下了樓梯。
皇帝看著涵星那跳脫的背影,失笑地搖了搖頭。這兩個丫頭啊,都是這么孩子氣!
涵星拉著端木緋出了風(fēng)青茶樓,并沒有停下,而是興沖沖地往回走去,一直來到了一家書鋪前,書鋪上方的招牌上以隸書寫著四個大字:林海書鋪。
涵星笑嘻嘻地對著端木緋眨了眨眼,得意洋洋。
方才他們從碼頭一路逛來,她就注意到端木緋朝這家林海書鋪多看了幾眼,所以才把她拉來這里了。
知我者,表姐也。
端木緋也對著涵星眨了下眼,迫不及待地拉著涵星進去了。
這家書鋪有些舊,里面靠墻擺著一個個書架,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書香味,混雜著淡淡的墨香。
這書鋪里有各式各樣的書籍,三玄四書五經(jīng)、樂理曲譜、人文地理、兵法醫(yī)書等等,五花八門,應(yīng)有盡有,這些書全部分門別類地擺放了起來。
端木緋一鉆進書海,就不肯出來了,刷刷刷,就從書架里抽了十幾本書,翻著翻著,就著了迷。
涵星見她沉浸在書中,也見怪不怪了,想著剛才聽說書人在說《七俠五義》,她干脆就在志怪那邊的書架里抽了一本《七俠五義》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就流逝了,書鋪里的老板也沒打攪兩個小姑娘,還給她們倒了茶水。
等端木緋活動著有些僵硬的脖子從手里這本《繁花譜》中抬起頭來時,已經(jīng)大半個是時辰過去了。
她笑吟吟地對老板說道:“老板,替我把這些書包起來!”
這些書至少有三十來本,看樣子就沉甸甸的,老板瞧著端木緋小胳膊細腿的,真怕她拿不過。
老板含蓄地說道:“姑娘確定要這些書?要不姑娘您再挑揀挑揀?這么多書姑娘一時怕也看不過來……”
涵星也聽到了,以為老板怕她們沒錢,豪爽地說道:“老板,你放心,我們有銀子!”
她從袖袋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利落地往柜臺上一放,頗有種本姑娘可以把你整個鋪子都買下來的豪邁。
端木緋差點沒給涵星鼓掌。她正想叫候在鋪子外的小元子進來幫著搬書,眼角的余光卻看到了外面街道上另一道熟悉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