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樂聲再次響起,幾個戲子粉墨登場。
坐在慕祐昌對面的慕祐景漫不經(jīng)心地飲著水酒,目光狀似無意地在楚青語、王廷惟和季蘭川掃過。心道:也不知道他這位二皇兄“后院”失火的時候,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宴客廳中,眾人又繼續(xù)喝酒,吃菜,看戲,說笑聲不斷。
這幾天,皇帝的心情好極了,此刻看著周圍一片歌舞升平,他也忍不住多喝了幾杯,臉上容光煥發(fā)。
自打罪己詔的事后,皇帝在京城里只覺得壓抑,如今出來京巡視,他一下子感覺仿佛掙脫了牢籠般。
這次他在錦山堰撥銀修壩,又減免賦稅,臨行前當(dāng)?shù)馗改腹贁y萬民前來相送,還奉上了萬民傘,對他歌功頌德。
想來,他此次南巡又會是一則佳話,將來必然為后世所稱頌。
世人都會知道他是一個圣明的君主,他比皇兄更好,更得民心!
是有了他這十幾年的治理有功,才有了如今這片繁花似錦的宣隆盛世,才有了百姓的安居樂業(yè)。
皇帝意氣風(fēng)發(fā),抬手示意內(nèi)侍再把酒杯填滿。
皇帝下旨撥三十萬兩白銀給錦山堰的圣旨沒幾天就快馬加鞭背地抵達(dá)了京城,這時已經(jīng)進(jìn)入十月,秋風(fēng)瑟瑟,落葉紛飛。
圣旨當(dāng)然是第一時間到了司禮監(jiān),岑隱過目后,薄唇微抿,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可是來傳旨的小內(nèi)侍卻是噤若寒蟬,隱約覺得督主的心情不是很好。
“把圣旨遞去內(nèi)閣?!贬[隨手就把圣旨合上,丟在一邊,那小內(nèi)侍唯唯應(yīng)諾,連忙捧著那道圣旨退下了。
屋子里的另一個中年內(nèi)侍上前一步,垂首作揖后,恭聲開始稟事:
“督主,五軍都督府那邊,武官考核已經(jīng)進(jìn)行了近半,不過有幾個武官不滿沒有評上等,沖去了五軍都督府和簡王府找君世子理論。為此,也有武官暗地里去找了衛(wèi)國公,衛(wèi)國公借口圣命,聽之任之,看樣子是想等著君世子去求他?!?
“督主,今日您可要去一趟宣武侯府?”
距離宣武侯府庫房走水已經(jīng)整整五天了。
宣武侯府的一場走水竟然會驚動了東廠,整個京城都為之嘩然,這些日子,滿京城的人全都盯著侯府,私下更是沒少議論。
但是,自打宣武侯府封府后,就再沒有半點(diǎn)消息漏出來,連宣武侯府的人也再見不到一個,其他人就算是好奇,也實(shí)在是無人可以打聽。
皇帝如今不在京城,這一出去至少是小半年,現(xiàn)在京城中就是岑隱一手遮天,哪怕是宣武侯府的那些姻親,都沒有人敢去找關(guān)系求情的,反而暗暗祈禱,只希望宣武侯府犯的事別太大,免得連累到了他們。
各種猜測層出不窮,有人知道了當(dāng)日京兆尹、端木憲以及幾個戶部官員也在侯府,忍不住跑去打聽,可是京兆尹和幾個戶部官員哪里敢亂說,一旦涉及東廠,什么事都得小心翼翼,更何況這件事實(shí)在是有些復(fù)雜。
見京兆尹等人諱莫如深,京中的各種猜測變得更多了,所有人都在關(guān)注著這件事,到了第五天的時候,就見岑隱帶人親自到了宣武侯府。
東廠的安千戶早就候在了侯府的大門口,親自來迎岑隱。
“督主請。”
安千戶引著岑隱進(jìn)了宣武侯府的正門,穿過一片整潔的青石板庭院以及一片林蔭大樹,就來到了侯府外院的正廳,從正廳外,還隱約能看那場大火留下的廢墟,看來破敗蒼涼。
岑隱進(jìn)了正廳后,就直接坐在了主位的紫檀木太師椅上,一旁隨行的小內(nèi)侍習(xí)慣地搬了紅泥小爐和紫砂壺給他燒水煮茶,仿佛是自家似的。
沒一會兒,宣武侯就被兩個東廠番子帶來了,他看來形容憔悴,眼窩中一片深深的青影,顯然這五天來,他都沒有好好休息。
“參見督主。”
宣武侯恭恭敬敬地給上首的岑隱行了禮,戰(zhàn)戰(zhàn)兢兢。
這幾天來,他可謂度日如年,幾乎快要嚇傻了。
原本他們計劃得好好的,事情也不用鬧大,只要他們宣武侯府給了銀子、站了大義,事情也就了結(jié)了,怎么就會鬧到連東廠都出面了呢?!
這也只是著個火而已,京城每年大大小小的火災(zāi)那么多,東廠哪里管得過來!
宣武侯當(dāng)然也想找人求情,偏偏侯府被封,東廠的人一點(diǎn)也不講情面,他一步也出不了侯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東廠的人這幾天興師動眾地搜府,一副要掘地三尺的架勢。
宣武侯完全不知道他們搜出了什么,心里只能安慰自己,“東西”藏得很好,只有他們父子知道,東廠肯定搜不到……
他雖然這樣告訴自己,但是心里還是免不了有些忐忑,提心吊膽。
這時,紫砂茶壺的水燒熱了,微微作響,宣武侯猶如驚弓之鳥,心跳砰砰加快,心臟快要從喉頭跳出。
安千戶也不廢話,直接就開始稟起正事來:“督主,屬下仔細(xì)在庫房的廢墟查證過,著火的原因是有人在庫房中潑了火油,而且還是多處,再以火引燃,庫房里放的都是木質(zhì)家具和賬冊等易燃物品,那日又恰好有風(fēng)助燃,火一燒起來,就一發(fā)不可收拾?!?
說著,安千戶意味深長地瞥了身旁的宣武侯一眼,“屬下可以確定,是侯府里的人故意放的火?!?
宣武侯雖然力圖鎮(zhèn)定,但是后頸早就開始滲出了涔涔冷汗,心如擂鼓。
安千戶“啪”地?fù)粽?,就有四個東廠番子抬著兩個沉甸甸的黑漆箱子進(jìn)來了。
即便沒打開這兩個箱子,宣武侯也能認(rèn)出這里面裝的是什么,臉色霎時白了,連額角都滲出了汗滴。
他們……東廠竟然找到了!
安千戶一看就知道宣武侯在想什么,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論起搜查,這京城里就連錦衣衛(wèi)都遜他們東廠一籌。宣武侯以為他把東西藏在花園暖房后的地窖里,他們東廠就找不著了嗎?!宣武侯也未免太低估了東廠!
幾個東廠番子立刻就打開了箱子,露出其中一疊疊賬冊、地契、屋契、田契、銀票等等。
一股淡淡的霉味與書香味隨著兩個箱子的打開,撲鼻而來。
與此同時,那個看爐子的小內(nèi)侍熟練地提起那個紅泥小爐上的茶壺,燙杯、分茶、洗茶、沖泡……動作嫻熟優(yōu)雅。
很快,他就把剛泡好的茶恭敬地送到了岑隱的手邊,淡雅的茶香沖淡了屋子里的霉味。
“……”宣武侯看著那兩個箱子,臉上血色全無,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沒有發(fā)抖。
上首的岑隱隨意地掃了一眼那兩個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南渥?,慢悠悠地端起了手邊的青花瓷茶盅,徑自飲著茶,那?yōu)雅的舉止宛如彬彬有禮的世家公子。
岑隱只顧著喝茶,也不說話。
宣武侯卻越發(fā)緊張了,摸不準(zhǔn)岑隱到底是個態(tài)度,他身上的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中衣,心亂如麻。
岑隱他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地過去,沉默在廳堂里蔓延開來,落針可聞,只聽那廳外秋風(fēng)吹拂枝葉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周圍的氣氛變得越來越凝重。
上首的岑隱還是那般閑適愜意,仿佛在自己家里似的,可是宣武侯卻不然,一顆心越提越高。
宣武侯的眸子里明明暗暗,紛紛亂亂,終于,他下定了決心,咬牙似試探道:“岑督主,犬子王廷惟與二皇子殿下交好,這次還隨……”隨駕南巡。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安千戶譏誚地打斷了:“二皇子?侯爺莫非還想用二皇子來打壓我們督主?!”真是不自量力!
岑隱根本看也沒看宣武侯,垂眸品茶。
“……”宣武侯的嘴巴張張合合,他也聽說過那些個皇子都要討好岑隱,看來傳不假,除了皇帝還有那位端木四姑娘,恐怕沒什么人能入岑隱的眼睛。
那么自己該怎么辦呢?!
宣武侯額角的汗珠開始緩緩地下滑,艱難地咽了咽口水。
既然人情不成,那么錢財呢?!
有道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面對一筆憑空掉下來的巨款,岑隱不可能不動心的吧!
只不過,這季家的千萬家財被季蘭舟捐給朝廷一半,如今已經(jīng)只剩下了幾百萬兩了,再分給岑隱一筆的話……
只是想想,宣武侯就覺得心如刀割,但是這個時候?yàn)榱吮H约?,他也唯有“割肉飼鷹”了?
宣武侯很快下了決心,抱拳道:“岑督主,剛才是本侯失?!鳖D了一下后,他再次試探道,“岑督主,有道是,見者有份。本侯也不是貪心之人,一定會好好酬謝岑督主的?!?
他說得隱晦,下之意是這里的季家家財,也可以分岑隱一份,只求岑隱放他宣武侯府一馬。
岑隱慢慢地放下了茶盅,狹長幽深的眸子挑了挑,撣了撣身上那大紅麒麟袍,斜了宣武侯一眼,似乎根本沒聽懂一樣。
宣武侯更急了,決定破罐子破摔,把話再說得更明白些,然而岑隱已經(jīng)先他一步開口了,神態(tài)淡淡地問道:“侯爺,你可知道季家這一半家財?shù)挠猛荆俊彼幦岬穆曇舨惠p不重地響徹整個廳堂。
宣武侯雖然不知道岑隱為何問這個,心里卻是咯噔一下,感覺不妙。
岑隱也不指望宣武侯回答,繼續(xù)道:“侯爺,當(dāng)初令外甥女獻(xiàn)上季家一半家財時,曾明是為了南境的戰(zhàn)事?;噬想x京前也下了旨,明示了這八百萬兩銀子會用于與南懷的戰(zhàn)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