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以前在上書房一起讀書起,舒云就一直瞧不上端木緋,覺得她為人行事總是特立獨(dú)行,不想當(dāng)伴讀,卻偏偏要跑去上書房露臉,還有王婉如送來的那幅《墨竹圖》……
想到當(dāng)日的情形,舒云就皺了皺眉。
端木緋既然發(fā)現(xiàn)那幅畫是假的,明明可以悄悄告訴自己,卻偏偏要嘩眾取寵,就仗著自己看不懂畫嗎?!
不僅搶了自己風(fēng)頭,更是當(dāng)眾打自己這公主的臉……都這樣了,二皇兄卻還讓自己設(shè)法和她交好!
明明都是公主,端木緋和四皇妹交好,卻要讓自己紆尊降貴地去主動討好一個臣女?
舒云緊緊地攥著手里的馬繩,眸子里陰沉幽深,嘴角緊緊地抿在了一起。
她在心里對自己說,要交好可以,但總得先給端木緋一個教訓(xùn),讓自己出了這口惡氣才行!
這一路去江南,千里迢迢,有的是機(jī)會。
舒云一夾馬腹,加快了馬速,從小路中沖出,與官道上的大部隊(duì)會和了。
她不急,可是二皇子慕祐昌卻著急得很,在接下來的幾天中屢屢催促,這也讓舒云更加不高興。
這一不高興,舒云就上了楚青語的馬車,忍不住和嫂子私下抱怨了幾句:
“二皇嫂,本宮可是公主,二皇兄竟然要本宮如此低三下四地去討好那個端木緋!”
“也不知道二皇兄是怎么想的,端木緋也不過是岑隱的義妹而已!”
“岑隱是得勢,可是一個義妹還能干涉岑隱的喜好不成?!”
“……”
舒云滔滔不絕地說著,不滿地噘了噘櫻唇。
“三皇妹,何必為了不相干的人氣壞身子?!?
楚青語溫聲安撫著舒云,心里卻是想著:就連自己都被慕祐昌逼著要討好端木緋,何況是舒云呢!
楚青語眸光微閃,臉上不露聲色,滿面溫和嫻雅的笑容,頗有幾分長嫂的風(fēng)范,“三皇妹,這位端木四姑娘我也認(rèn)識,性子是有幾分嬌氣,這兩年又頗順?biāo)?,家里縱著……端木首輔更是把她視為掌上明珠……”
“那又如何?!”舒云聽著心里更不暢快了,“啪”地一掌拍在身前的小方桌上,“難道本宮不是父皇的掌上明珠嗎?!”一個首輔的孫女就想越過皇帝的女兒,真是豈有此理!
舒云的俏臉緊繃著,越想越是覺得一定要好好教訓(xùn)一下這個無法無天的端木緋。
楚青語眼簾半垂,濃密的眼睫毛微微顫動了兩下,親自給舒云倒了茶,“三皇妹,喝點(diǎn)茉莉茶,消消火。這是我親手調(diào)配的花茶?!?
茉莉花茶的香味隨著那嘩嘩的斟茶聲在車廂里彌漫開來,清新馥郁的香味沁人心脾。
舒云端起茶杯,先聞了聞,露出滿足的淺笑,眉目舒展了不少,覺得還是這位二皇嫂疼自己,不像二皇兄……
舒云抿了口熱燙的茉莉花茶后,隨口問道:“二皇嫂,二皇兄怎么沒陪你?”
楚青語嘴角那抹溫婉的笑僵了一瞬,跟著若無其事地說道:“你二皇兄一向不喜歡坐馬車,說馬車?yán)飷灐!?
舒云繼續(xù)喝著茉莉花茶,也沒注意到楚青語神色間的異狀。馬車?yán)锸怯行?,不過外面的飛塵多,也是擾人。
想著,她朝窗外斜了一眼,外面一匹匹高大的駿馬奔馳著,衣著華貴、形容俊挺的少年公子們一個個都是意氣風(fēng)發(fā)。
舒云想到了什么,動了動眉梢,又道:“二皇兄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整天和宣武侯府的那個王二公子在一起,還特意把他也帶著一起南巡……”莫非是這王二公子年少英才,才得了二皇兄的賞識?
“許是投緣吧?!背嗾Z隨口應(yīng)了一句。
楚青語也端起了茶杯,把茶杯湊到唇畔,杯中茶水的水光倒映在她漆黑的眸中,眸光閃爍不已。
王廷惟不過是宣武侯府的嫡次子,又不是世子,根本就入不了楚青語的眼,本來也沒在意這個人,直到半個月前,文淑嬪特意把她叫進(jìn)宮里敲打過,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讓她服侍好慕祐昌,別讓慕祐昌和王廷惟走得太近。
她其實(shí)不太明白,回府后特意問了慕祐昌,慕祐昌告訴她,是因?yàn)橹拔遘姸级礁哪切┪涔賯冊诰┲恤[事,他正好在和王廷惟議事,被那些武將沖撞到了,王廷惟還因此被那些武將牽連,被拉去了京兆府大牢關(guān)了幾天,文淑嬪也是擔(dān)憂自己被牽連到五軍都督府的那些麻煩中。
當(dāng)時,楚青語信了。
可是現(xiàn)在聽舒云又這么一說,直覺告訴她,哪里有些奇怪。
她心不在焉地淺啜了兩口花茶后,放下了茶杯,隨手挑起了左側(cè)的窗簾,朝窗外看了半圈,官道上到處都是車馬,密密麻麻,熙熙攘攘,如同一片浩瀚無垠的海洋,一眼望不到盡頭。
楚青語很快就在左前方兩三丈外看到了慕祐昌和王廷惟,他們倆的馬齊頭并行,兩人彼此說笑著,太陽的光輝下,十六七歲的少年公子眉目生輝,微微一笑,就顯得神采飛揚(yáng),似乎談得頗為投契。
楚青語正要放下窗簾,又忽然頓住了,目光落在了王廷惟腰側(cè)那方扇形的翡翠玉佩上。她記得慕祐昌應(yīng)該也有一方類似的,早上她還看到他今天佩帶了這方玉佩……
王廷惟勁瘦挺拔的身形隨著胯下的馬兒一起一伏,腰側(cè)那碧綠通透的玉佩也一下又一下地顫動著。
楚青語目光微凝,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就在這時,馬車外傳來了內(nèi)侍恭敬的通報(bào)聲:“二皇子妃,再過五里,就到南直城了?!?
楚青語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臉上又掛起了一抹溫婉的淺笑,就像是戴了一個最完美的面具般,溫柔得體。
“三皇妹,”她又話題轉(zhuǎn)回到了端木緋身上,“這趟下江南至少小半年,有的是時間與那位端木四姑娘相處,你也莫要著急?!?
她一邊說,一邊心思又跑遠(yuǎn)了:前世,皇帝也在這個時候南巡了,她雖然沒去,但她記得清清楚楚……
想著,楚青語幽深的眸子激烈地翻涌了一下,隨即就歸于平靜,如一汪深潭,冰涼幽暗。
然而,這幾年發(fā)生的變數(shù)太多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她已經(jīng)沒有信心了,那件事還會發(fā)生嗎?!
楚青語的眼神漸漸地迷茫了起來,雙手攥緊了手里的帕子。那種對未來的不確定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不知不覺中,馬車的速度開始一點(diǎn)點(diǎn)地緩和了下來,外面卻越來越喧嘩了,不時可以聽到“南直城”、“城門”、“冀州布政使”之類的詞飄入馬車?yán)铩?
舒云興致勃勃地又挑開窗簾,朝外張望著,遠(yuǎn)遠(yuǎn)地,已經(jīng)能看到飄著旌旗的城門。
為了迎接圣駕,進(jìn)城的官道早就被提前清道了,這一路,沒一個百姓,全部被皇帝的車隊(duì)所占領(lǐng)……
隨著距離城門越來越近,車馬的速度也越來越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就傳來了整齊劃一的行禮聲:
“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在一系列的儀式后,車隊(duì)才開始慢慢悠悠地進(jìn)城,而這時,太陽都開始西斜了。
大部分馬車的窗簾都被挑起了一角,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都朝街道兩邊打量著,此行隨行的不少人都是第一次來到冀州的南直城,尤其是那些女眷,平日里大多是在京畿一帶出入。
端木緋也同樣在打量外面的街道,干凈整潔,店鋪林立,兩邊還有夾道歡迎的百姓,一派繁榮。
去年北邊數(shù)州都遭了雪災(zāi),冀州也在其列,包括這南直城。
端木緋聽端木憲提起過,朝廷自去冬起前后補(bǔ)助了一百萬兩白銀給冀州作為救災(zāi)……
現(xiàn)在看,這條街道的墻面應(yīng)該是剛剛粉刷過,兩邊店鋪的招牌也都是簇新的,還有那些夾道的百姓一個個都穿著新衣……很顯然,此刻的繁榮不過是表象,只是因?yàn)檫@里的官員知道皇帝來要,為了接駕,才堆砌出這片繁花似錦。
端木緋捏著窗簾的素手下意識地微微使力,又想到了端木憲之前拼命籌了兩百萬兩銀子用作皇帝路上的開銷,如今想來,再把地方接駕的花銷統(tǒng)統(tǒng)加起來,恐怕去程要花費(fèi)的銀兩就遠(yuǎn)超一百萬兩了……還有人力、物力。
端木緋默默地放下了窗簾,垂眸看著自己白皙的手指,突然覺得這一趟江南之行無趣得緊。
“緋兒。”
她的耳邊響起安平明朗隨和的聲音,她下意識地抬眼朝著就坐在她對面的安平看去。
安平今天穿著一件石榴紅織金牡丹紋褙子,華貴艷麗,襯得她肌膚如花瓣般嬌嫩,她只是那么慵懶地坐在那里,渾身上下就散發(fā)著一種耀眼的光芒,自信高貴而優(yōu)雅。
“下次讓阿炎陪你去江南玩吧?!卑财胶Φ?,看著端木緋的鳳眸里似有無數(shù)星光點(diǎn)綴在她眼底。
長公主殿下可真漂亮,女子當(dāng)如她。端木緋看著安平心想著,下意識地就“嗯”了一聲:“殿下,您也跟我們一起去!”
安平的眸子更柔和了,嘴角翹起,笑得那么明艷動人,心道:自家的傻小子好福氣!……也不知道上輩子緋兒欠了他什么,被他這樣惦記上了,還要以身相許。
端木緋歪了歪小臉,不知怎么地,她總覺得安平看著她的眼神里似乎是帶著一抹同情。
一定是她的錯覺!
沒等她細(xì)想,安平接著又道:“這次我們會從直南城前往青州,再從青州的蓼城下運(yùn)河,沿河一路坐船南下,船上的日子無趣得緊,緋兒,你會打葉子牌嗎?”
端木緋忙不迭直點(diǎn)頭:“會會,是丹桂姐姐教我的?!?
一旁的綠蘿聽著微微垂首,心道:姑娘打葉子牌就沒輸過……怎么說呢?葉子牌就是有輸有贏才好玩,跟姑娘打牌太沒意思!
端木緋不怕無聊,她反而覺得這船上的日子十分適合自己,不用上閨學(xué),每天可以在床上睡懶覺,沒事就打打牌,看看書……這不是她最喜歡過的日子嗎?大哥不在,又沒人管她,甚好,甚好!
端木緋開始一邊趕路,一邊數(shù)日子,只盼著到蓼城。
偶爾也會想想封炎,想想他京里差事忙完了沒……
封炎一時半會是離不了京城了,他望著那一碧如洗的天空,長嘆了一口氣。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