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驗證端木緋心中的猜測般,一個平靜無波的男音在前方幾丈外響起:“小八?!?
與此同時,一個身形挺拔、著湖藍直裰的少年從槐樹后信步走來,俊逸的面龐上神色嚴肅端凝。
端木緋一看到少年就是肅然起敬,喚道:“大哥哥?!?
“呱呱!”
她的聲音正好與小八哥的喊叫聲重疊在一起,小八哥狼狽地飛到不遠處的梧桐樹上,試圖用那繁茂的枝葉遮掩自己小巧的身形,掩耳盜鈴。
“四妹妹?!倍四剧癫惠p不重地喚了一聲,如平常般寡少語。
端木珩今天休沐,下午就在小花園里畫畫,畫完后,本想找端木緋品評一番,就來湛清院找她,誰想湛清院的丫鬟說方才宣武侯府來人了,大姑娘和四姑娘都被叫去待客了。
他正要先回外院,沒想到這才一轉(zhuǎn)身,就看到了端木緋與宣武侯府的表姑娘朝這邊走來,他就略略避了避,卻不料讓小八哥給叫破了。
季蘭舟淺笑不語。她認得對方是首輔家的大公子端木珩,也是今科秋闈的解元。
端木緋又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端木珩介紹季蘭舟道:“大哥哥,這位是宣武侯府的表姑娘季姑娘?!?
季蘭舟便對著端木珩福了福,端木珩同樣作揖回禮。
端木珩也看到了季蘭舟裙子上染的茶漬,沒有久留,又對端木緋說了一句:“四妹妹,你得空的時候,去我那兒一趟?!闭f完,他就拿著畫卷離開了。
端木緋聞小臉差點沒垮下來,心里真怕大哥又要質(zhì)問她最近逃課的事。
她蔫蔫地應了一聲,對季蘭舟道:“季姑娘,這邊請?!?
兩個姑娘一前一后地繼續(xù)往前走去,季蘭舟心里覺得這對堂兄妹真是有趣,感覺端木四姑娘似乎有些怕這位長兄,可是他們兄妹之間又似乎隱約透著一種親昵……秋闈那日,端木四姑娘之所以會出現(xiàn)在貢院附近,應該就是為了給長兄送考吧。
想著,季蘭舟忍不住回頭朝端木珩的方向望了一眼,不想正好對上了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端木珩也回頭看了過來,似乎是在看……
“嘎嘎!”
樹上的小八哥又驚叫了起來,在兩人之間的梧桐樹上驚飛而起,悶頭朝湛清院的方向飛去,逗得季蘭舟唇角又是一勾,目光下意識地追著小家伙,眸子晶亮。
她繼續(xù)往前走去,跟隨端木緋進了湛清院。
端木緋先吩咐丫鬟去把端木紜那條新的櫻草色羅裙找了出來,然后就帶著季蘭舟去了碧紗櫥換裙子。
端木緋自己則坐在東次間的窗邊,吹吹風,喝喝茶,屋子里寧靜祥和,只有碧紗櫥的方向隱約傳來穿衣的窸窣聲。
須臾,換好了衣裳的季蘭舟就從屏風后走了出來,換上了那條新裙子。
這條裙子說是端木紜的,其實端木紜去年根本就來不及穿,她的身高長得太快了,一不小心裙子就偏短了,端木緋就說,可以以后留著她穿。
“季姑娘,這條裙子您穿正好,長度恰恰好。”綠蘿在一旁笑著贊了一句,說話的同時,她忍不住往端木緋的方向飛快地瞥了一眼,說句實話,她覺得以四姑娘現(xiàn)在的身量來看,遠比大姑娘十二三歲時要矮了一截,這條裙子留著估計四姑娘也是穿不上了。
端木緋沒注意綠蘿那復雜的眼神,她看著季蘭舟,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條裙子果然很適合季蘭舟,上面繡的一對黃鶯姿態(tài)活潑生動,一個停在枝頭,一個展翅盤旋,比起季蘭舟原來那條水綠色的裙子,一下子多了幾分少女特有的清新與明媚。
唔,自己的眼光就是好。端木緋頗為滿意地笑了,想了想,總覺得又缺了什么,就吩咐綠蘿去取了一朵櫻草色的芙蓉絹花,往季蘭舟的鬢角一戴,這才覺得十全十美了。
兩個姑娘又從湛清院返回了前面的真趣堂,她們倆離開也不過是一炷香功夫,廳堂里的氣氛更僵硬了。
周圍服侍的丫鬟全都默不作聲,低眉順眼,主位上的端木紜氣定神閑地品茗,仿佛王婉如根本就不存在。
下首的王婉如也在飲茶,臉色很不好看,覺得這個端木紜比她的妹妹還要奸詐,明明知道自己想說什么就是不接口。
事不過三,王婉如討了幾次沒趣后,就再也拉不下臉來,干脆賭氣不說話了。
見季蘭舟隨端木緋回來了,王婉如“啪”地放下了手里的茶盅,瓷器的碰撞聲在這寂靜的廳堂中尤為響亮刺耳。
“蘭舟表姐,你可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又出了什么事呢!”王婉如笑瞇瞇地說道,語氣卻是陰陽怪氣的,顯然是在對著季蘭舟撒氣。
端木紜連眼皮都沒掀一下,無論這對表姐妹之間有什么恩怨,又怎么相處,這都是別人的家務事。
“如表妹,”季蘭舟在王婉如咄咄逼人的視線下縮了縮身子,仿佛一陣風就會吹跑是的,她抿了抿唇,輕聲道,“是我走得慢了點,讓表妹擔心了?!?
哼,誰擔心你了!王婉如心道,卻也總算還要臉面,不好意思跑到別人家里讓人看了笑話。再說了,今天她是隨父親來的……
就在這時,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匆匆地來了,稟道:“大姑娘,四姑娘,宣武侯要走了?!?
既然宣武侯要走了,那么跟他一起來的王婉如和季蘭舟自然也要跟著離開。
端木紜放下手里的茶盅,淡淡地說道:“季姑娘,王五姑娘,那我就不送了?!彼苯臃愿雷咸偬嫠涂停踔翍械每吞?。
王婉如早就也坐不下去了,直接起身,甩袖離去。
季蘭舟不好意思地對著姐妹來福了福,露出一個歉然的微笑,也跟了過去。
真趣堂里只剩下了姐妹倆。
端木緋懶得再去端木憲的書房了,反正她和祖父說好了,他們什么都不知道!
她們姐妹之間一向無話不說,因此端木緋就隨口與端木紜說了些季蘭舟的事,說著說著,她就忍俊不禁地笑了,“姐姐,你剛才都沒看到小八的慫樣!下次它不聽話,你就把它寄養(yǎng)到大哥哥那里去。”
端木緋笑得賊兮兮的,有些壞心。
姐妹倆出門時,偶爾會把小八哥寄養(yǎng)到端木珩那里,比如她們偶爾去京郊的莊子小住一兩晚,比如上回七夕前夜她們?nèi)チ宋桕柲抢镄∽?。端木珩可比姐妹倆要嚴厲多了,管教起鳥來就跟管教弟妹似的,心如鐵石,小八哥如今在府里哪里都敢去,就是不敢飛去晨風齋。
端木緋和端木紜手拉手回湛清院去了,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端木緋早就把端木珩讓她得空去晨風齋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回了湛清院后,姐妹倆各忙各的事,端木緋又去了后院的小屋子。
最近的大半個月,她每天都要在那里呆上一兩個時辰,為的就是調(diào)配染料,古書上雖然寫了配方,但是有些地方劑量寫得不太精確,過去的半個多月中,她為了調(diào)整劑量,至少調(diào)配了五六十種配方,可是結(jié)果總是不滿意。
一早她又試著減少了孔雀草與七星花的分量,就興致勃勃地拿了幾方帕子試著染了色,晾了起來。
這個時候,帕子應該差不多干了吧。
端木緋走進陰暗的小屋子,踮腳摸了摸晾在晾衣繩上的三方帕子,滿意地笑了,然后解下了掛在上面的帕子,細細地端詳了一番。
碧蟬有些好奇地湊過來看,卻沒看出什么花樣來,除了這料子上散發(fā)著一種淡雅的清香,這靛藍色的料子看著實在平平無奇。
碧蟬了解自家姑娘,知道這帕子肯定不一般,虛心又好奇地問道:“姑娘,這帕子有什么玄機?”
端木緋抿唇一笑,得意洋洋,碧蟬看著一不小心就想到了那只小八哥,努力繃著臉。
端木緋朝窗邊走了走,把那塊布湊到了夕陽的余暉下……
碧蟬伸長脖子一看,嘴巴一不小心就張成了圓形,目瞪口呆。
金色的陽光下,那靛藍色的料子隱約反射出一種七彩絢爛的光芒,流光溢彩。
隨著那只素白的小手抖了抖帕子,那帕子上的顏色隨著光線的角度和褶皺的變化又產(chǎn)生了一種細微的變化,顏色仿佛如流水般會流動……
“姑娘,這帕子真好看。”碧蟬的小嘴張張合合,最后只擠出了這么一句。
“賞你了,”端木緋揚了揚下巴,唇角翹得更高了,仿佛在說那是當然。
端木緋又吩咐碧蟬去取六尺料子來,碧蟬連連應聲:“姑娘,您這是要做裙子嗎?這料子做裙子肯定好看!”
“我先給姐姐做一條裙子看看?!倍四揪p點頭道,跟著嘆了口氣,“養(yǎng)馬很花銀子的?!?
養(yǎng)馬很花銀子嗎?碧蟬怔了怔,她看飛翩和霜紈也就是每天吃點草,在馬場放放風……
端木緋心里琢磨著,姐姐要培育馬種,那可是燒銀子的事,她得給姐姐掙點錢,姐姐想養(yǎng)多少馬,就養(yǎng)多少!
“阿嚏!”
此刻正在東次間里的端木紜正在打點下月去江南要用的東西,琢磨著這趟出門要多帶些銀子,怎么也要讓妹妹玩?zhèn)€痛快。
等從江南回來,她再給妹妹掙銀子,多攢些嫁妝。
姐妹倆一不小心就想到了一個方向去了。
看季蘭舟就知道了,銀子多是麻煩,銀子少更麻煩!
姐妹倆愁銀子,京兆尹萬貴冉愁的就是他的烏紗帽了。
這次的事鬧大了,避也避不過,他只能冒著得罪衛(wèi)國公和五軍都督府的風險,在次日一早的早朝上稟了丁中慶等武將醉酒鬧事的事,傷到了數(shù)名無辜的百姓,并導致三人傷重不治。
皇帝當場龍顏大怒,斥天子腳下竟有如此無法無天的荒唐事,并表示要嚴懲罪魁禍首,令京兆府依律行事,著岑隱旁聽,決不可有任何徇私舞弊,要給無辜枉死的百姓一個交代。
一聽說岑隱要旁聽,萬貴冉嚇得差點沒跪下來,只能唯唯應諾。
等到早朝結(jié)束后,萬貴冉就恭恭敬敬地把岑隱請去了京兆府。
“岑督主,請?!?
萬貴冉咽了咽口水,伸手做請狀,請岑隱進了京兆府。
這時才辰時過半,正是烈日當頭的時候,萬貴冉的脖頸后方早就是汗涔涔的一片。
不僅是他,京兆府的衙差們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完全沒想到東廠的這一位竟然大駕光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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