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衛(wèi)國公去了,這朝堂的局勢變化莫測,宣武侯心里對自家的前程頗為忐忑,琢磨著想要籠絡(luò)籠絡(luò)京中各府,但又不敢在自家府里大肆操辦,干脆就借了牡丹花會的名義包下了露華閣,只當作是一場風雅的聚會,又是府里的小輩出面下帖,就算有什么不妥,也可以用孩子不懂事蒙混過去。
因此,今日得了請柬來露華閣的都是一些世家勛貴的公子貴女,一眼望去,皆是風華正茂,朝氣蓬勃。
涵星隨意地把那引路的纖細婦人給打發(fā)了,表姐妹三人繼續(xù)往前走去。
花園里擺了七八張桌子,那些姑娘家坐一邊,公子們多是坐在另一邊,賞花,說話,喂魚,飲茶,聽曲,投壺……
一陣悠揚悅耳的琵琶聲回蕩在四周,不遠處,一個穿著水藍色宮裝的伶人坐在池塘邊的柳樹下彈著琵琶。
宣武侯府的幾位王姑娘正在前頭待客,涵星也就沒特意過去打招呼了,今日來赴宴的人不少,涵星、端木緋和端木紜三人的到來也沒引來太多的目光。
在場的二三十個賓客中,當然也有認識涵星和端木緋的,比如章若菱,她只是朝端木緋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若無其事和幾位姑娘玩著投壺;再比如丹桂和藍庭筠,眉開眼笑地對著表姐妹三人招了招手,把她們?nèi)藛玖诉^去。
“涵星,”丹桂小聲地說道,“我還以為你今天也不來了。你都好些日子沒出來找我玩了?!?
涵星聳聳肩,撅著小嘴抱怨道:“母妃……親這些天一直拘著我,不讓我出門。今天還是我說來找紜表姐和緋表妹玩,母親才放我出來的?!?
皇帝的心情不好,這后宮中的嬪妃皇子公主們自然也只能夾起尾巴做人。
丹桂和藍庭筠大概也能猜到原因,兩人面面相覷,藍庭筠直接把一支竹矢塞到了涵星手里,“你來的正好,我們這組正好缺一人呢?!?
涵星往前面的鐵壺看了一眼,然后就隨手把手里的竹矢丟了出去,利落地正中壺口。
涵星眉頭一動,想到了什么,朝四周看了半圈,隨口問道:“丹桂,你的表妹芝蘭不是很會玩投壺嗎?她沒來?”
丹桂眉心微蹙,無奈地說道:“芝蘭她前幾日出痘了,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就是要再忍兩天,等痘痂脫落?!?
幸好妹妹都好了!端木紜下意識地朝端木緋看去,正好對上兩三丈外章若菱那閃爍的目光。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對視了一瞬,章若菱隨手丟出了手上的竹矢,她太過用力,竹矢“嗖”地從壺口上飛過,“撲通”一聲射入池塘中,濺起不少水花。
端木紜沒在意章若菱,拉著端木緋在池塘邊的一張長桌旁坐下了,一邊看著涵星、丹桂她們投壺,一邊聽她們閑聊。
端木緋找露華閣的侍女討了魚食,饒有興致地看著池塘里自由自在的火鯉們。
“丹桂,等芝蘭痊愈了,我們約她一起出去泛舟,散散心吧?!彼{庭筠提議道,“我看今天這伶人的琵琶彈的不錯,干脆下次也把她帶上,泛舟聽曲。”
“這個主意好。”涵星最喜歡熱鬧了,連忙撫掌附和。
“那是,這個伶人可是我母妃從江南特意請來的。”丹桂得意洋洋地說道。這露華閣是慶王妃的產(chǎn)業(yè),丹桂是慶王妃的女兒,對這里的一切自然是如數(shù)家珍。
琵琶聲漸漸走向了高潮,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說到“聽曲”,涵星倒是想起一件事來,投了第二矢后,她就興沖沖地走到端木緋的身旁坐下,問道:“緋表妹,你之前不是說你的琴快制好嗎?”
“制好了!”端木緋從池塘里收回了目光,朝涵星看去,小臉上逸出燦爛的笑容,“前兩天,我剛給它想好了名字,就叫‘鳴玉’。”
前些日子因為出痘被拘在湛清院無事可做,她費了一番心思,終于把琴的名字琢磨了出來。
完成了取名這最后一道工序,她的琴才算是完工了。
“太好了。”涵星興致勃勃地說道,“那下次你彈給我聽?!焙怯H眼看著端木緋在這把琴上付出了那么多心力,早就躍躍欲試了。
“不急不急?!倍四揪p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神秘兮兮地說道,心里不禁想起了因為出痘沒能成行的郊游,有些失落。
這把“鳴玉”的木材是封炎掏銀子買的,她后來也忘記還了。雁足是岑隱尋來送給她的。
她早就想好了,等琴制好后,要先彈給他們倆聽,讓他們看看“鳴玉”有多好!
她得好好想想,要挑首什么曲子才算對得起“鳴玉”的第一次亮相。
端木緋在心里默默地想著,漫不經(jīng)心地往池塘里投下一團團魚食,在水面上泛起陣陣漣漪。
池塘里的火鯉們紅艷如火,聞到魚食的香味,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在那田田荷葉下歡快地甩著魚尾。
端木紜也俯首欣賞著池水中的火鯉,隨口道:“蓁蓁,前些日子閩州那邊送來一車料子,我記得里面有匹碧色的,我原來覺得那個碧色有些素凈,現(xiàn)在想想,要是繡幾片荷葉與幾尾火鯉,倒也趣致。”
端木紜這么一說,端木緋便覺得手癢癢,興味盎然地提議道:“姐姐,我來畫一幅火鯉圖,給你回去當繡樣好不好?”
涵星最喜歡看端木緋畫畫了,立刻就撫掌附和,并喚來露華閣的侍女準備筆墨,她很是殷勤地親自給端木緋鋪紙磨墨,讓她體會了一番何為紅袖添香。
端木緋瞥了眼池塘,就執(zhí)筆“刷刷”地畫起來,筆法嫻熟,一口氣畫了一片田田的荷葉,荷葉青翠欲滴,上面滾動著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彈琵琶的伶人又換了一首曲子,琵琶聲清脆如黃鸝吟唱,伴著那伶人婉約的歌聲,似有一個天真不知愁的閨中少女在草地上盡情地起舞,優(yōu)美的曲調(diào)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好些姑娘們都朝那伶人的方向望去。
“這是《鳳凰引》吧。”端木緋剛畫好了荷葉,放下了手里的筆,耳朵動了動,“不過……”
“不過曲子好像被改了些許。”另一個清雅的女音接口道。
這《鳳凰引》是兩百年前,前朝永元年間的一位羅貴妃所譜的曲子,那羅貴妃是知名的才女,備受圣寵,這曲《鳳凰引》曾被排練成歌舞曲,名動天下。
端木緋下意識地循聲看去,只見方才說話的是一個穿著月白色繡遍地芙蓉花長襖的姑娘家,那姑娘看來十四五歲,纖腰盈盈,領(lǐng)口間露出一段纖細白皙的脖頸,那張清麗的臉龐上透著幾分弱不禁風的嬌弱。
見端木緋看向那個纖弱秀雅的姑娘家,藍庭筠湊在她耳邊小聲說道:“那是寄居在宣武侯府的季姑娘。”
聽到“季”這個姓氏,端木緋的眉梢動了動。她記得宣武侯的次女當年嫁給了豫州布政使季成天。
涵星顯然也聽過這位季姑娘,問道:“那位季姑娘可是已故的豫州布政使季大人的女兒?”
“是啊?!彼{庭筠點頭應了一聲,看著季姑娘的眼神有些微妙。
這位季姑娘本來出身高貴,母親是侯府嫡女,父親也是出身書香門第,年紀輕輕就官至豫州布政使,可是四年前,季成天去豫州白云縣視察時,遭遇洪水決堤,生死不明,連尸首都不曾尋到。
季夫人給夫君安排了喪事后,就帶著女兒投奔了宣武侯府。
即便宣武侯府是季姑娘的外祖家,但終究不是自己家,可想而知,季姑娘在侯府中的地位怕是有些尷尬。
端木紜聽著若有所觸,怔怔地看著不遠處那位如弱柳扶風般的季姑娘,心中不禁想起了六年前自己帶著妹妹來京城投奔祖父時的情景,眼神微微恍惚。
這一眨眼,就六年過去了。
妹妹都十二歲了,也定了親……
想著,端木紜的心神飄遠,思緒回到了許久許久以前。
幾個姑娘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話語間,原本愉悅輕快的琵琶聲漸漸地染上了一絲淡淡的哀傷。
伶人的歌聲也隨之哀泣,歌曲中透著一種纏綿悱惻的感覺,欲說還休,把周圍聽眾的情緒一步步地牽引到曲子的世界中,仿佛也感受到那位羅貴妃的喪父之悲。
在一段憂傷的曲調(diào)后,曲調(diào)又變得大氣輝煌起來,一幅鳳凰展翅直沖就九霄的畫面浮現(xiàn)在眾人的眼前。
一個翠衣姑娘忽然感慨地說道:“雖然羅貴妃一生榮寵,尊貴無比,不過最后距離鳳座還是有一步之遙。”
“那又怎么樣?”另一個粉衣姑娘反駁道,“最后還不是羅貴妃的親子登上了天子之位,還追封了其母。”
“是啊。那位李皇后膝下無子,又無圣寵,說來也不過是徒有皇后的虛名?!?
“……”
一片熱鬧的議論聲中,藍庭筠唏噓地說道:“也許這就是命。聽說啊,那羅貴妃幼時就有人說她有‘鳳命’……這人就是有命數(shù)?!?
一說起“鳳命”這個話題,不少姑娘和公子都是若有所思,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本朝的那個“天命鳳女”。
章若菱忍不住接口道:“藍大姑娘說得是,這人就是有命數(shù),上天給了‘鳳命’,就注定她要飛進宮去?!?
章若菱的語氣意味深長,誰都知道她是在說最近進宮被皇帝封為莊妃的耿聽蓮,周圍靜了一靜。
眾人神色各異,氣氛也有些微妙,只余下歌聲與琵琶聲回蕩在四周。
表面上看,耿聽蓮一進宮就被封為了莊妃,榮寵無限,可是皇帝的年紀幾乎可以當她的爹了,膝下又有數(shù)個皇子皇女,即便是耿聽蓮真的能生下一兒半女,她的兒子有沒有羅貴妃之子這般的好命可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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