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惟剛多年來對他一向是忠心耿耿,以他馬首是瞻。幾個親信中,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袁惟剛了。
“國公爺。”袁惟剛的馬在幾步外停下,在馬上對著耿海拱了拱手,笑容豪邁,“恕小弟來遲了,正好遇上了些‘變數(shù)’,來不及通知國公爺。小弟這邊有個好消息,想來我們這次可以事半功倍!”
說著,袁惟剛利落地翻身下了馬,語調(diào)中神秘兮兮的,又透著幾分意味深長。他帶來的兩個親兵也緊跟著下馬。
耿海也從馬上一躍而下,疑惑地挑了挑右眉,問道:“袁老弟此話怎講?”
“國公爺,小弟今日截獲了一樣寶貝。”袁惟剛一邊說,一邊抬手做了一個手勢,其中一個親兵立刻就解下了背在身后的一個包裹。
這長長的包裹以青色棉布細細地裹了一層又一層,解開后,露出裹在其中的一個黑筒狀的玩意,便是沒拿在手上掂量過,也能看出它實沉得很。
“袁統(tǒng)領(lǐng),這是……”孟大同看不出這是什么,遲疑地問道,然而,率先回答他的人卻不是袁惟剛,而是耿海。
“這難道是火銃?!”耿海用的是疑惑的口吻,可是他的眼神與表情卻隨著這句話的出口而變得篤定起來,精明銳利的眼眸瞇了瞇。
沒錯,這應(yīng)該是火銃,雖然跟他曾經(jīng)見過的火銃不太一樣。
“國公爺果然是好眼光?!痹﹦倧挠H兵手里接過這桿沉甸甸的火銃,朗聲笑道,“小弟今日一早正好看到運往南境的糧草出城,看其中一部分的運糧車留下的轍印有些不對,就帶人在城外攔下運糧車,打開運糧車的暗格后,就發(fā)現(xiàn)里面藏著一批火銃……”
“就是這玩意!”
“其中還有四車配了火銃所需的鐵丸和火藥,小弟也就是為了這事才額外耽誤了幾個時辰,因此來遲了?!?
袁惟剛一邊把玩著手上的這把火銃,一邊解釋道。
聽了袁惟剛這番話,耿海心中的疑惑反而更濃了,目光灼灼地打量著這把火銃。
這把火銃遠比神機營所配備的火銃更為輕巧精致,很顯然,應(yīng)該是有人精心將火銃改良,令它從一件雙人的武器,變成了一件單兵就可以使用的火器。
這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辦到的事。
而且,此人還能把一批火銃暗藏著送往南境的糧草車中,運糧的車隊對此不可能一無所知,這說明那個幕后之人十有八九在軍方擁有極大的勢力。
京中竟然潛藏著這么一號人物,只是想想,耿海就覺得心驚不已。
“袁老弟,你可知道到底是誰借著運糧偷偷運這批火器出城?”耿海沉聲問道。
“這個人國公爺也熟得很?!痹﹦偮冻鲆荒ㄒ馕渡铋L的笑,也不賣關(guān)子,直接道,“是安平長公主的兒子封炎?!?
封炎。
耿海雙目微瞠,薄唇緊緊地抿在了一起,一方面意外,一方面又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他終于明白了。
封炎從元月中旬開始一直到三月下旬,足足兩個多月不在京城,自己之前還奇怪這兩個多月中封炎會去了哪兒,如今再一想,封炎必定是去了南境。
不管封炎這趟去南境是為了勾結(jié)南懷人,還是為了收買前方的大盛將領(lǐng),其所圖必然不會是皇帝所期望看到的。
袁惟剛截到的這批火銃也不一定是第一批,有了火器還不夠,安平和封炎還要能提供足夠的火藥才行,而大盛的硝石礦都掌握在皇帝的手中……封炎所圖甚大啊!
“封炎私造火銃,還私掘硝石礦,果然是狼子野心,圖謀不軌,皇上這是養(yǎng)虎為患,他一定會后悔的?!惫⒑Rе蟛垩赖?,聲音幾乎是從牙齒縫間擠出的。
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等著看皇帝那張悔不當(dāng)初的嘴臉,但是,一切都遲了,便是皇帝跪在他前面求他,也是覆水難收。
想著,耿海的眼眸瞇了瞇,陰沉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陰云密布的天空。
“國公爺可要試試這火銃?”袁惟剛忽然把火銃遞向了耿海,“小弟試過,這火銃可以連發(fā)三彈,而且無需點燃引線,只要叩動扳機就可發(fā)射火銃,是個好東西!”
聽袁惟剛一說,耿海的眸子登時就亮了,有些迫不及待地接過了那個火銃。
先把玩了一番后,耿海就在袁惟剛的指點下,給火銃上了鐵丸與填充了火藥,然后把火銃對準(zhǔn)了不遠處的一根木樁。
“砰!”
震耳欲聾的火銃發(fā)射聲令得孟大同皺了皺眉,覺得耳邊轟轟作響,跟著就聞到了一股子火藥味鉆入鼻尖。
“這,這,這……”
孟大同目瞪口呆地看著看著前方三十丈外那根被射出了一個孔洞的木樁,結(jié)結(jié)巴巴。
“好!實在是好!”耿海抓著手里熱燙的火銃,忍不住再次叩動了扳機,又是“砰”的一聲巨響,下一瞬,木樁上又多了一個孔洞。
木樁的孔洞和火銃口都在冒著絲絲縷縷的白煙,風(fēng)一吹,煙就散了。
耿海身為堂堂衛(wèi)國公,執(zhí)掌天下兵馬大權(quán),當(dāng)然曾經(jīng)見識過普通火銃是如何操作以及其威力。
有對比,才有強弱,顯優(yōu)劣。
他手里的這桿火銃比之大盛最普遍的那種火銃優(yōu)勢太明顯了,更輕巧,更簡易,更準(zhǔn)確,更機變,更易上手,也更適合單兵作戰(zhàn)!
如果說他手下的兵能夠配上這種火銃的話,那么……
想著,耿海的眼眸迸射出如狼似虎的光芒,愛不釋手地把玩著手里的這桿火銃,急切地問道:“袁老弟,這火銃……你一共截獲了多少?”
袁惟剛沉吟著道:“國公爺,我估摸著應(yīng)該至少有兩千桿?!?
兩千桿!這個數(shù)量遠超過耿海的預(yù)計,他的瞳孔中瞬間就被點燃了兩簇火焰,熊熊燃燒起來。
他心里忍不住衡量思忖起來,一旦他手下的其中兩千精銳都配備上這火銃,他們將有以一敵十之能,兩千火銃兵相當(dāng)于兩萬精銳的實力,又何愁拿不下京城!
耿海喜形于色,把那桿火銃交給了一旁的孟大同,抬手拍了拍袁惟剛的肩膀道:“好,袁老弟,你干得好!老弟你真是本公的福將??!”
耿海意氣風(fēng)發(fā),原本他對這一戰(zhàn)有六七成的把握,有了這兩千火銃,他的把握一下子就上升到了八九成。
“國公爺,這一次,封炎和安平長公主也算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了?!痹﹦偣笮?,“小弟一得了這利器,就即刻趕來想讓國公爺親眼看看。小弟已經(jīng)命手下一路把這批火銃護送到了安定縣。”
“好!”耿海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撫掌連聲道好,“那本公派人前去接應(yīng)你的人?!?
耿海吩咐了孟大同一句,孟大同就吩咐一個年輕的將士隨著袁惟剛帶來的一個親兵一起上了馬,這二人策馬朝著安定縣的方向奔馳而去。
“袁老弟,你隨本公先進谷。”耿??粗﹦偟纳裆鼮橛H切了,招呼他道。
袁惟剛應(yīng)了一聲,伸手做請狀,“國公爺先請。”
二人說說笑笑地進了山谷。
眼前的這個山谷,一眼看去,不知道該說是一個小小的寨子,還是說一個村落,兩邊依山建了一些房屋、搭了一些帳篷,錯落有致。
中間的平地上,黑壓壓的一片,身著玄甲的士兵密密麻麻地列成了方陣,一邊是牽著馬的騎兵,一邊是拿著刀槍的步兵,全部身子筆挺地站立著,就像是一尊尊石雕般一動不動,寂靜無聲。
耿海和袁惟剛一前一后地上了高高的點兵臺上,耿海俯視著在場的眾將士,負手而立,衣袍在山風(fēng)中被吹得鼓起,獵獵作響。
“參見國公爺?!?
那三千精兵齊齊地對著耿海單膝下跪,抱拳行禮,數(shù)千個聲音重疊在一起,喊聲如雷般,似乎連那天地都為之一震,空氣肅然中透著一抹殺氣。
眼前這副景象令得所有置身其中之人都不禁熱血沸騰了起來。
袁惟剛也緊跟著單膝下跪,對著耿海抱拳道:“國公爺,小弟……不,末將手下的弟兄們也必會追隨國公爺,效犬馬之勞,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袁惟剛一副以耿海為尊的樣子,神色間同時又露出一抹野心勃勃。
耿海見狀,哈哈大笑,親自躬身把袁惟剛扶了起來,含笑道:“袁老弟何須多禮,都是自己兄弟,待事成之后,封侯拜相,本公決不會虧待袁老弟?!?
“小弟就全賴國公爺了?!痹﹦傢槃萜鹕?,對著耿海拱了拱手,雙目灼灼。
跟著,耿海對著下方的眾將士朗聲道:“兄弟們,大家也都起來吧!”
“有道是,英雄不問出身,成王敗寇?!?
“馬上我們的機會就要來了,十多年的蟄伏只為今日!”
“待事成之后,論功行賞,金銀珠寶,功名利祿,都少不了兄弟們!”
“……”
耿海慷慨激昂地吶喊著,下方的那些將士們隨之應(yīng)聲,揮拳,情緒被調(diào)動起來,只恨不得立刻就踏上征途,破城逼宮,殺下一番錦繡前途。
在一片豪情壯志的呼喊聲中,一個高大的士兵匆匆來稟:“國公爺,那批火銃到了!”
短短七個字令得周圍靜了一靜。
耿海目露異芒,迫不及待地說道:“快,快讓他們趕緊進來!”
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了谷口的方向,只聽那馬蹄聲、車轱轆聲、與踏步聲漸漸臨近,一群神樞營禁軍押送著五六十輛糧車朝浩浩蕩蕩地進來了,那七八百禁軍神色冷峻,前前后后地把這些糧車護隊列的中間。
那些糧車都停在了點兵臺的下方,袁惟剛朗聲下令道:“開箱!”
緊接著,護送糧車的禁軍就把糧車上那些沉甸甸的麻袋全數(shù)都推到了地上,“咚咚”的麻袋落地聲此起彼伏。
再一一打開運糧車上的暗格,藏在暗格中密密麻麻的黑色火銃就露了出來。
看在耿海的眼里,這些“破銅爛鐵”比金銀珠寶還要寶貴,他激動得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好幾歲,快步下了高臺,走向了其中一輛運糧車,隨手拿起一把火銃愛不釋手地把玩著,掂量著。
袁惟剛?cè)缬半S形地跟在耿海身旁,也隨意地抄起了一把火銃,好像舞槍似的在手里靈活地轉(zhuǎn)了兩下……
耿海呵呵笑了,“袁老弟,你的身手倒是靈活不減當(dāng)年啊。本公還記得你年輕時那可是外號京師趙子龍啊!”
“多謝國公爺夸獎?!痹﹦傂θ轁M面地說道,手里的火銃又轉(zhuǎn)了一圈,然而這一次,他手中的這把火銃卻是直接抵在了耿海的額心。
孟大同的面色瞬間變了,吼了出來:“你想……”
他話音未落,袁惟剛身旁的親兵猛然出腳,一腳踢在孟大同的小退脛骨上,如疾風(fēng)閃電般奪走了他手里的那把火銃。
耿海的臉色不太好看,那冰冷的火銃抵在他額心,讓他感覺好像是黑白無常拎著鎖魂鏈朝他走來。
“袁……惟剛,你這是在干什么?!”耿海冷聲質(zhì)問道。聲音僵硬緊繃得好似那隨時都要繃斷的弓弦。
袁惟剛只是看著耿海,但笑不語。
“砰!”袁惟剛的親兵叩動了手中那桿火銃的扳機,打在了孟大同的額心。
幾步外的孟大同一下子就沒了聲息,兩眼灰暗,勁瘦的身軀轟然倒下,鮮血瞬間就染紅了周圍的地面。
耿海瞳孔猛縮,臉上瞬間血色全無,心也沉到了谷底,幾乎不敢相信袁惟剛居然背叛了自己!
與此同時,周圍那七八百個神樞營禁軍全都動了起來,飛快地拿出暗格中的火銃,人手一把,然后熟練地填入鐵丸和火藥,訓(xùn)練有素。
“砰砰砰!”
“砰砰砰……”
如轟雷般此起彼伏地回蕩在山谷中的火銃發(fā)射聲,被火銃擊中的私兵們一個個地倒了下去,只不過是彈指間,周圍已經(jīng)是一片血淋淋的,橫尸遍地。
不僅是耿海傻眼了,那些私兵們也都傻眼了,誰也沒想到局面會突然來一個意料不到的大轉(zhuǎn)折。
“砰砰砰!”
那火銃發(fā)射聲冷酷無情,每一聲響起,就有一個人倒下。
周圍瞬間亂了,有人想逃,卻被從背后擊倒;有人迎面沖來,也被一記火銃聲擊潰;有人傻立當(dāng)場,致死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那些騎兵的馬匹也都受了驚,四下亂躥,踩踏,奔逃,嘶鳴。
“投降不殺!”
混亂中,不知道是誰把一桿火銃指向天空,連發(fā)兩銃,“砰砰!”
“投降不殺!”其他的神樞營禁軍也喊了起來,這些聲音與那聲聲火銃聲交錯在一起,形成一種凝重的威懾力,就像是一把把鍘刀懸在了上方似的。
山谷里的這些私兵本來也不曾真正經(jīng)歷過沙場的歷練,在這種氣氛下,嚇得失魂落魄,一個接著一個地器械投降,跪在了地上,雙手放在了腦后。
只不過短短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這三千私兵中,兩成的人伏尸當(dāng)場,三成的人棄械投降,剩余的人如無頭蒼蠅般不知所措,濃濃的血腥味與火藥味彌漫在山谷中,風(fēng)一吹,那種讓人聞之欲嘔的氣味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濃郁了,縈繞鼻尖……
“砰砰砰!”
在那連續(xù)不斷的火銃聲中,那些負隅頑抗的人全數(shù)丟了性命,再無聲息,六七成左右的人跪在了地上,臉色煞白,身子更是如篩糠一般瑟瑟發(fā)抖。
空氣中那血腥味與火藥味對他們而,就是死亡的氣息,而他們仿佛一只腳踏進了鬼門關(guān)一般。
火銃聲終于停止了。
周圍只剩下了風(fēng)聲、馬匹的嘶鳴聲以及偶爾響起的馬蹄聲,“得得得……”那些零落的聲音卻反而襯得四周更靜了。
“袁惟剛,”耿海咬牙切齒,近乎是一字一頓地質(zhì)問袁惟剛,“你為什么要背叛本公?!”
他們可是有幾十年的過命交情!
“皇上值得你這般效忠嗎?!”
皇帝的真面目難道袁惟剛還看不透嗎?皇帝生性多疑,無情善變……自己如今的下場不正是將來袁惟剛最好的參照!
耿海實在是不明白。
袁惟剛哈哈一笑,乍一眼,如往日般豪爽,再一看,神情中又似乎帶著一絲冷厲。
“皇上……”他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似是輕蔑,似是嘲諷……又意味深長。
谷口的方向傳來一陣騷動,那些神樞營士兵自動地分出一條只供兩人并行的空隙來,一個著紅色麒麟袍、身披黑色披風(fēng)的麗色青年不緊不慢地朝點兵臺這邊走來。
周圍血河長流,伏尸遍地,但是那青年視若無睹,那氣定神閑的樣子仿佛他正行走于繁花之中,而非殺戮之地。
背光下,青年的臉龐有些模糊,但是耿海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是岑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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