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表妹,快快快,快上車!”
涵星從窗口探出頭來,歡快地對著端木緋招手道,卻發(fā)現(xiàn)不僅端木緋來了,一只黑色的小八哥也跟著來了,拍著翅膀在端木緋的頭頂上方盤旋著。
涵星一見小八哥,登時眼睛一亮,喜不自勝地又喊道:“小八!”
“呱呱!”小八哥傲嬌地叫了兩聲,精準地停在了馬車的窗檻上,仿佛在跟涵星打招呼般。
“小八真乖?!焙禽p輕地在小八哥背上撫摸著,有種天上掉銀子的幸福感。
小八哥輕輕地蹭了一下涵星的掌心。
涵星受寵若驚地笑了,“小八,本宮帶你進宮去玩幾天好不好?”
“呱!”小八哥不悅地回頭在涵星的手背上啄了一下,那樣子仿佛在說,你不要得寸進尺了。
小八哥拍著翅膀又飛走了,只留下一片黑羽慢悠悠地打著轉(zhuǎn)兒飄了下來……
“小八,宮里很好玩的……”涵星依依不舍地看著小八哥飛走的背影,還試圖勸哄道,可是小八哥充耳不聞地飛遠了,眨眼就變成了一個黑點。
端木緋和舞陽暗暗地交換著眼神,忍俊不禁地笑了。
涵星一向喜歡小八哥,平日里經(jīng)常給它送好吃的,可是小八哥一向傲嬌得很,喜怒不定,就跟個高傲的貓兒似的。
“涵星表姐,舞陽姐姐,我們?nèi)ツ睦锿妫俊倍四揪p上了馬車后,趕車的小內(nèi)侍就揮動馬鞭,馬車緩緩地駛動起來。
涵星一下子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興致勃勃地說道:“緋表妹,本宮和大皇姐是特意來接你一起去給戚夫人賀喬遷之喜?!?
戚氏要搬離章家宅子的消息對端木緋而,倒是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戚氏動作這么快以及舞陽她們的消息這么靈通。
舞陽似乎看出端木緋的疑惑,解釋道:“女學快要正式招收學生了,母后昨日特意把戚大家、鐘大家和李大家三人宣進了宮,問了下情況?!?
“本宮當時恰好也在鳳鸞宮,所以就問候了戚大家?guī)拙?,方才得知她今日要搬家?!?
一回京后,戚氏就在找住處了,但是戚家在京城沒有宅子,她也不想住在章家的宅子里,所以,花了幾天的時間才堪堪租到能住的宅子。
“本宮瞧那章文軒實在是不成樣子,就和大皇姐商量著去看看?!焙菋陕暤?,想起那日章文軒推倒了端木緋,就覺得滿肚子火。
今天章家要是乖乖放人,就算了要是章文軒再使什么幺蛾子,就別怪她“仗勢欺人”!
想著,涵星幾乎有些摩拳擦掌了。
三個小姑娘唏噓地說著話,馬車沿著京城的街道一路飛馳,十月的京城秋風瑟瑟,百花凋零,落葉紛飛,枝頭的樹葉都被染成了金黃色。
一炷香后,馬車就抵達了章家在城西的宅子。
公主親自登門,章家當然得迎,端木緋隨兩位公主直接去了戚氏的院子,院子里看著空落落、靜悄悄的,屋里屋外服侍的下人都散發(fā)著一種如履薄冰的氣息,誰都知道這屋子的女主人就要離開了。
戚氏此刻不在院子里,是王嬤嬤接待的端木緋一行人,并把她們迎到了正堂,斟茶倒水,誠惶誠恐。
等了一盞茶功夫,戚氏才回來。
戚氏穿了一件柳色纏枝紋褙子,下頭搭配一條水綠色的馬面裙,不疾不徐地朝正堂的方向走來,乍一看,她與三個多月前初見時似乎沒什么差別,還是那般優(yōu)雅如蘭,但是再一看,又覺得她已經(jīng)不同了。
如果說,以前的戚氏是被養(yǎng)在深閨中的嬌蘭,養(yǎng)尊處優(yōu),那么如今的她卻是那深谷中的一株幽蘭,獨放馨香,不懼風雨!
看戚氏豁達的樣子,屋子里的小姑娘們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笑了,眸子里都寫著相同的贊嘆
戚夫人真乃女中豪杰也。
戚氏在三個姑娘的目光中越走越近,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深。
四人彼此見了禮后,戚氏含笑道:“我剛剛?cè)ジ咸珷斵o行?!?
說到章老太爺,戚氏神情平靜,并沒有一絲怨艾,說到底,對不起她的人是章文軒,遷怒到別人身上,也不能改變現(xiàn)狀。
章老太爺是昨天才抵達京城的。在寧江行宮時,戚氏就派人送了信回淮北,那時是說要和離,這封信自是在章家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于是章老太爺帶著章二老爺夫婦一起來了京城。
戚氏沒有再久留,她已經(jīng)迫不急待地想要離開這個牢籠了。
其實她的東西這兩天已經(jīng)搬得七七八八了,今天也不過是為了與章老太爺正式辭行而已。
一行人很快就帶著剩余的三四個箱子離開了,只留下那個死寂而蕭索的院子靜立在秋風與落葉中……
“老太爺,大夫人剛剛走了?!?
戚氏才出了門,就有婆子趕去章老太爺那里稟報,她根本就不敢抬頭看老太爺。
章老太爺揮了揮手,讓婆子退下了,長嘆了一口氣。
“父親,”一旁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遲疑地說道,“是不是我讓內(nèi)人再去勸勸大嫂?”
坐在一旁圈椅上的男子著一襲天青色直裰,五官溫文,氣質(zhì)儒雅沉穩(wěn),風儀極佳,只是此刻微微蹙眉,面露凝重之色。
“文澈,不必了?!闭吕咸珷敁u了搖頭,神色間說不出的復雜,“終究是章家虧待她太多了,如今就由著她去吧?!?
“是,父親?!闭露蠣斦挛某赫Z氣恭敬地應了一聲。
章文軒和戚氏之間的事,外人都是只知義絕,猜測章文軒寵妾滅妻,并不知其所以然,這也算是戚氏大度了,給章家留了最后一分顏面,沒有把真相公之于眾。
不過,事情鬧到這個地步,章文澈自然是知道的,此刻對于自己的母親和長兄所為實在是一難盡。
屋子里靜了片刻,明明寂靜無聲,卻似有嘆息聲幽幽響起……
“十幾年了,人生又能有幾個十幾年。”章老太爺語調(diào)凝重地又道,“無論如何,章家總要有些補償。文澈,你讓你媳婦幫著歸整一下長房的私產(chǎn),分出一半給老……給戚氏。”
大部分的家族在沒有分家前,各房是沒有私產(chǎn)的,一般都是歸于公中,但是章家不同,章家的嫡枝在成家后都會由長輩做主分到一些鋪子、田莊等等,這些年打理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財產(chǎn)了。
例來女子和離或者義絕,除了嫁妝外,是什么也不能帶走的,哪怕生了孩子,孩子也必須跟著夫家姓并留在夫家的,章老太爺如此提議,也很是大度公允了。
章文澈又應了一聲,正要再說什么,一個青衣小廝急匆匆地來了,稟說:“老太爺,二老爺,東廠的安千戶來了?!?
安千戶本是西廠千戶,自從岑隱合并了東西廠后,安千戶也就被歸屬到了岑隱麾下。
章老太爺面上一驚,皺了皺眉。
東廠的赫赫威名,即便他遠在淮北也是如雷貫耳,如今朝野上下可謂是宦臣當?shù)?,其中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兼東廠廠督岑隱更是只手通天,令得滿朝文武畏之如虎,聞之色變。
可是,他來京才不過幾日,應該不至于會惹上東廠吧?
章老太爺定了定神,與章文澈交換了一個眼神后,便道:“把安千戶迎來此處吧。”
不一會兒,小廝就把一個年過三旬、面容蠟黃的內(nèi)侍迎來了,那內(nèi)侍箭步如飛,哪怕不不語,面無表情,渾身都釋放著一股寒氣,所經(jīng)之處,四周的氣溫驟降,仿佛臘月寒冬般。
“安千戶請?!?
小廝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人給迎進了廳堂中,說話間,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
安千戶目不斜視地走到了廳堂中央,看也沒看章文澈,直接對著上首太師椅上的章老太爺拱了拱手,“章老太爺,有禮了?!?
他蠟黃的臉上笑吟吟的,卻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安千戶?!闭吕咸珷斠部蜌獾鼗囟Y,同樣拱了拱手,并請對方坐下。
誰知,安千戶擺了擺手,“咱家就不坐了,和老太爺說幾句就走?!?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中就透出了一種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意味,章老太爺父子倆皆是嚴陣以待。
安千戶負手而立,接著道:“咱家聽聞章家是淮北第一家,在淮北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不知章老太爺對漕幫有何高見?”
對方提漕幫是什么意思?!章老太爺驚得瞳孔猛縮,眉宇間的皺紋更深了。
漕幫可說是中原歷史上最悠久的幫會,也是大盛最大的幫會,徒眾遍布大江南北,皆以運糟為業(yè)。
這種民間幫會本與章家這種鐘鳴鼎食之家扯不上關(guān)系,然而,六十年前當時的漕幫幫主找上了章家……此后,章家就和漕幫綁在了一起,并從中得到了莫大的好處。
一個世家的維系自然免不了財帛,章家?guī)资陙淼龀?,還能有現(xiàn)在的富貴,就是因為那一份從漕幫得來的“回報”。
然而,這筆銀子卻是見不得人的。
想到這里,章老太爺?shù)念~頭滲出些許冷汗,密密麻麻。
四周的空氣在這一瞬仿佛凝固了一般,壓得章老太爺喘不過氣來,心跳如擂鼓般回響在耳邊,這可是關(guān)系章家闔族的大事!
安千戶仿佛看出了章老太爺?shù)男乃?,雙目中寒芒如電,又道:“章家暗中勾結(jié)漕幫……章老太爺可知是何罪?!”
安千戶已經(jīng)毫不掩飾話中的威脅之意,意思是,章家在暗地里做得那些個見不得人的事,東廠都知道,讓他們自己掂量著。
章老太爺咬了咬牙,聲音艱難地從牙關(guān)之間擠出,道:“敢問岑督主何意。”
安千戶神情冷漠地勾了勾唇,隨意地撣了撣衣袍上的塵土,只給了四個字:“好自為之?!?
說完,他甩袖離去,只留下一道孤傲的背影。
章老太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出了一身冷汗,背后的中衣幾乎浸濕了。
四周又靜了下來,父子倆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一旁的章文澈也是眉宇緊鎖,不解地喃喃說道:“章家應當沒有招惹過東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