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端木憲在上首,這里根本就沒有她說話的位置,小賀氏只能把期待的目光落在二老爺端木朝身上。
“父親,無論母親有什么不是,咱們總是一家人,有話可以坐下好好說?!倍四境Ь吹貙χ四緫椬饕镜?,形容中掩不住焦慮之色。
他并不知道雙親之間到底起了什么齟齬,方才聽聞父親要把母親關(guān)到世安院去,他就匆匆趕了去,本來想攔下的,可是兩個婆子沒敢放人,端木朝也不好太過強(qiáng)硬,免得打了父親的臉,只好又調(diào)頭趕來永禧堂親自向父親求情。
上首的端木憲此刻已經(jīng)冷靜了不少,儒雅的面龐上仿佛是戴上了一張面具般,看著溫和,卻是目光冷淡,渾身散發(fā)著一種疏離的氣息。
眾人一道道灼熱的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在了上首的端木憲身上,端木憲卻是泰然自若,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母親瘋魔了,剛剛太醫(yī)已經(jīng)確診了。為了養(yǎng)病,只好把你母親暫時禁閉在世安院了?!?
賀氏瘋魔了?!
這個訊息一石激起千層浪,讓滿堂的眾人皆是嘩然,面面相覷,第一反應(yīng)多是,這怎么可能呢?!
眾人很快就交頭接耳起來,有人說,剛才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賀氏的神色有些歇斯底里,確實不太對勁;有人說,好像方才太醫(yī)院的一位太醫(yī)來過府中;也有人說,難道賀氏真的是病了……
眾人壓低音量,竊竊私議,心中多是將信將疑,畢竟這好好的人又沒遭什么打擊,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瘋魔了呢?!
端木憲捧起了一個青花瓷茶盅,默默地飲著茶,好幾人都暗暗地打量著他那張毫無破綻的面龐,總覺得他太過冷靜,肯定有哪里不太對勁……
一片喧嘩聲中,檐下傳來一個小丫鬟清脆的行禮聲:“大姑娘?!?
外面的夜幕已經(jīng)徹底落下,上方黑夜如墨,群星璀璨,下方庭院里已經(jīng)掛起了一盞盞昏黃的燈籠,猶如無數(shù)螢火蟲飛舞在空氣中。
端木紜自外面的燈火闌珊中走來,穿過庭院,徑直地走入正堂中,也讓四周眾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朝她望去,也包括了端木憲。
端木憲端著茶盅,怔怔地看著端木紜款款地朝自己這邊走近,眸光微閃,這個時候才想起了某些事。
方才,他剛回府的時候,有個小丫鬟說端木紜找他,他三天沒有回府了,就先回了一趟永禧堂,讓端木紜一刻鐘后再去外書房見他。
沒想到短短半個時辰中,就發(fā)生了這么多事,端木憲不由心生一種仿若經(jīng)年的感覺,此刻他看著端木紜,耳邊不禁響起了方才賀氏的話:“……哎,這紜姐兒,我也管不了,還是得老太爺你來琢磨著該怎么辦才好?!?
端木憲是聰明人,再聯(lián)想前后,便隱約有點明白了,眸光閃了閃,卻是不動聲色地又淺啜了一口茶。
待端木紜給他行了禮后,端木憲就出聲把眾人都給打發(fā)了,只留下了端木紜。
對于端木家的其他人而,這個時機(jī)實在太為微妙,四夫人任氏和五夫人倪氏暗暗地交換著眼神,心里都猜測起莫非賀氏的“瘋魔癥”還和端木紜有什么關(guān)系不成?!
眾人心中的好奇心更濃,卻也不敢在端木憲的跟前放肆,只好抱著滿腹的疑惑紛紛告退了。
小賀氏離開前,遲疑地望了端木紜一眼,想起今日有一位年輕公子來找端木紜的事,欲又止,終究覺得現(xiàn)在不是什么合適的時機(jī),帶著端木綺一起離開了。
沒一會兒,各房的人都退出了永禧堂。
整個院子都冷清了不少,賀氏去了世安院,那些服侍她的丫鬟也都被撤了,這個永禧堂此時就仿佛一個廢棄的院落般,冷清蕭索。
院子里剩余的下人皆是夾著尾巴做人,一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不敢放開嗓門說話。
四周只余下那夏夜的蟲鳴聲與風(fēng)吹枝葉聲此起彼伏地響起,反而襯得院子里越發(fā)靜謐無聲,夜?jié)u漸濃了……
端木紜從永禧堂離開的時候,夜色更深邃了,已是月上柳梢頭的時候,夜空中的銀月如同一個銀色的圓盤般高高地懸掛在夜幕中,為下方的路人指明了方向。
晚風(fēng)陣陣拂面而來,那些青蔥的樹林在夜晚變得黑漆漆的一片,奇形怪狀的樹影在晚風(fēng)中張牙舞爪地?fù)u動著,影影綽綽。
端木紜追著圓月的方向朝湛清院走去,步履不疾不徐,仿佛漫步在皎潔的月光中。
她身后的紫藤不近不遠(yuǎn)地與自家姑娘保持著幾步的距離,心情有些唏噓,這一天過得實在是頗有種“驚心動魄”感覺,讓她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覺得恍然如夢。
前方的端木紜突然停下了腳步,心事重重的紫藤沒反應(yīng)過來,差點就直接撞了上去,幸好她及時收住了腳。
“大姑娘……”紫藤疑惑地看向自家姑娘那嬌美的側(cè)顏,清冷的月光灑在端木紜細(xì)膩無暇的肌膚上,肌膚微微發(fā)著光,就好似那上了釉的白瓷一般。
端木紜仰首望著天上的銀月,眼神飄忽了一下,道:“我在想岑督主……”
“岑督主”三個字讓紫藤腳下差點一個趔趄,被主子的驚人之語嚇得快要腳軟。姑娘想岑督主干嘛?總不至于像小八哥一樣一直“覬覦”岑督主的荷包吧?!
端木紜沒注意到紫藤的異狀,繼續(xù)說道:“不知道還回不回寧江行宮,我想讓他給蓁蓁捎些東西?!?
紫藤聞先是神色一松,拍拍胸口,暗道原來如此,接著又覺得哪里不對。
先是四姑娘請岑督主從行宮給姑娘捎?xùn)|西,現(xiàn)在姑娘又惦記上了岑督主幫著捎?xùn)|西去行宮……把岑隱和東廠當(dāng)做驛使來用,這……這真的合適嗎?!
紫藤欲又止地看著端木紜,端木紜已經(jīng)繼續(xù)往前走去,嘴里喃喃地細(xì)數(shù)著她想給端木緋帶哪些東西好……
周圍的蟲鳴聲不絕于耳,夜涼如水,下人們知道府里出了大事,也不敢到處亂晃,整個府邸都顯得比平日里安靜不少。
接下來的三天,也是如此,端木府一直籠罩在一種古怪微妙的氣氛中,再也聽不到什么歡聲笑語,再也看不到人玩鬧推搡。
端木憲極為罕見地在家休沐了三天,對外一律宣稱是要照顧家里病重的老妻,且下令闔府閉門,無事不得出府。
端木憲是堂堂首輔,自然是朝中眾臣關(guān)注的焦點,他休沐的事立刻就引來朝中不少官員的注意力。
于是,朝野中,那些與他交好的官員絡(luò)繹不絕地來府中探望,把門房忙得是像陀螺般轉(zhuǎn)個不停,訪客來來去去。
這不,午后,剛升了通政使的劉啟方一下了衙門,就特意趕來了端木府慰問端木憲。
端木憲看著劉啟方那是感動極了,拉著他好一番推心置腹的感嘆:
說起他與賀氏幾十年夫妻一直相敬如賓,如今子孫滿堂,真是享福的時候,賀氏偏偏在這個時候得了瘋魔癥,實在是上天無眼;
說起他特意去請了太醫(yī)過府給賀氏診治,可是,太醫(yī)說瘋魔癥根本沒有預(yù)防以及治療之法,能做的唯有把病患給看顧好了;
說起他這兩天是如何痛苦哀傷,如何派人遍尋名醫(yī)良藥,然而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端木憲那一字字、一句句真是聽得聞?wù)邆模娬吡鳒I,把劉啟方的眼睛都給說紅了,好生安慰了端木憲一番,說了一番“人定勝天”、“奇跡降臨”以及“尊夫人定能好轉(zhuǎn)”云云的客套話,只差沒說“節(jié)哀順變”了。
半個時辰后,劉啟方就告辭了,正好在大門口與吏部尚書游君集交錯而過,他自是不會知道同樣的對話又在端木憲和游君集又重演了一遍。
而且,這段對話在端木憲休沐的三天中還反復(fù)不斷地上演著……
每個從端木家離開的官員都是唏噓不已,覺得首輔大人真是情深義重,又回府也感慨了一番,這些話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在某些人的蓄意推動下,連那些茶館中的市井小民也說得口沫橫飛。
等到三天休沐結(jié)束后,端木憲就回了戶部衙門當(dāng)差,無論他走到哪里,都會接收到一道道混合著同情、惋惜、慨嘆以及悲憫的目光。
此時,朝堂上下的人幾乎都已經(jīng)聽說了他家里的事,嘆息著這還真是飛來橫禍。
哎,端木家的太夫人瘋魔了,還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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