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樂郡主和親蒲國多年,已經(jīng)許久沒有她的消息了,而許家人也早就不在朝堂上了,如今也唯有安平與新樂郡主還有幾分過去的舊情。
如果由封炎前往蒲國,想來新樂郡主也會給封炎幾分臉面,再者,許家人也畢竟還在大盛,自己需要由一個合適的人選去“委婉”地提醒新樂郡主這一點(diǎn)。
但是……
皇帝的右拳又開始輕輕地敲擊桌面,心里還是有幾分遲疑:就這么放封炎離京前往蒲國,他實(shí)在是不放心??!萬一封炎從此一去不復(fù)返了呢?
岑隱像是隨口又提了一句:“皇上,安平長公主殿下留在京里,想來封公子行事也會‘謹(jǐn)慎小心’的……而且,他也已經(jīng)定了親?!?
他下之意是,有安平和端木緋在京里,封炎哪怕是離京,也會有所顧忌,不敢起什么歪腦筋。
皇帝瞇起了精明的眼眸,面露沉思之色,還是沒有說話。
岑隱也沒有再說話,屋子里靜了下來,寂靜無聲。
岑隱慢慢地飲著茶水,抬眼朝窗外望去。
他絕美的臉龐上神色淡淡,沒有一絲漣漪,狹長的眸子也是平靜得猶如無風(fēng)的湖面般,窗外隨風(fēng)婆娑起舞的蒲楊樹倒映在他烏黑的瞳孔里,搖曳的樹影令他的眸子看來越發(fā)深沉。
世人多是只知蒲楊秋季凋謝得早,卻不知它柔而堅韌,生命力極強(qiáng),哪怕是在干涸的河床上也能扎根生存。
一旁的內(nèi)侍一直在仔細(xì)地觀察皇帝和岑隱,見岑隱的茶喝了大半盅,正想給他添茶,就聽皇帝驀地開口道:“阿隱,你去擬一份奏折……”
內(nèi)侍的斟茶聲陡然而止,岑隱則站起身來,撫了撫衣袍后,作揖聽命。
當(dāng)日傍晚,安平長公主府正門大開,迎來了一眾天使,才剛定親的封炎接到了一道剛出爐的圣旨,命他為使臣出使蒲國。
此時封炎已經(jīng)換上了自家蓁蓁親手縫制的新衣,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自己的新袍子,慶幸幸好袍子里頭還穿著舊褲子。他小心地撩起他的寶貝新袍子,跪在地上領(lǐng)了旨。
“臣接旨。”
封炎高抬雙手,接過那道明黃色的圣旨,眼簾微微垂下,那雙漂亮的鳳眼似清澈又似幽深,眸子里復(fù)雜得難以捉摸。
來傳旨的天使來去匆匆,前后不過一盞茶功夫,公主府就閉上了大門,又恢復(fù)了平靜。
圣旨里要求封炎三日后就出發(fā),封炎當(dāng)晚就擬了一份名單,次日早朝后,他出現(xiàn)在了御書房。
“皇上表舅,外甥這次出使蒲國,想在使臣團(tuán)中再加幾個人選?!狈庋滓贿呎f,一邊把手里的名單呈給了皇帝。
封炎身上還穿著端木緋給他做的那身紫色衣袍,心里美滋滋的:這身衣袍不僅是蓁蓁親手所制,而且母親說了,看顏色與料子,應(yīng)該和蓁蓁的新衣裳是一套的。
御案后的皇帝沒注意封炎的那點(diǎn)小心思,默默地垂眸看著手里的名單。
這份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就是溫?zé)o宸。
皇帝盯著“溫?zé)o宸”這三個字,微微蹙眉,瞳孔變得幽暗了一些,似是隨口道:“阿炎,無宸一向閑云野鶴,從不理會朝政,你有把握說服他嗎?”
封炎看似低眉順眼,其實(shí)目光正在癡癡地看著袍角的那幾片竹葉,心里贊嘆,自家蓁蓁的繡工可真好。
聽皇帝一問,他依依不舍地抬眼朝皇帝看去,抱拳道:“皇上表舅,此行去蒲國,為的是和蒲國新王表達(dá)我大盛的交好之心,外甥行武,年紀(jì)又小,從不曾出使他國,就怕到時候考慮不夠周詳,有無宸在,也可以提點(diǎn)外甥一二?!?
他理所當(dāng)然地說著:“只要皇上表舅下旨,無宸自會答應(yīng)的?!毕轮馐撬揪瓦€沒征求過溫?zé)o宸的意見。
皇帝看著幾步外的封炎,少年的跳脫讓他心里是既放心,又不太放心。
皇帝沒再說什么,低頭再次看向了名單,這張絹紙上列的名字,除了溫?zé)o宸外,還有一個名字引來了皇帝的注意。
慕瑾凡。
皇帝凝眸盯著慕瑾凡的名字又看了半天。
慕瑾凡是宗室子,皇帝剛剛才罰過泰郡王給他作主,又緩了慕瑾凡母家的刑,想來慕瑾凡如今定是真心感激自己的,封炎這次特意把慕瑾凡的名字加進(jìn)去,怕也是對自己表明態(tài)度,想讓自己安心吧。
皇帝其實(shí)也沒完全猜錯,這次雖然是皇帝主動下旨把出使蒲國的差事交給封炎,但是以皇帝多疑的性子,他必會在使臣團(tuán)中放幾個心腹才會真正安心。封炎主動把慕瑾凡放進(jìn)去,也算是占了一個名額,如此才不至于讓他自己太過被動。
皇帝靜靜地又盯著名單片刻,眉頭微動。
一旁服侍筆墨的內(nèi)侍從皇帝微妙的表情變化已經(jīng)看出了皇帝的心思,急忙磨起墨來,在屋子里原本的熏香、書香和茶香中,又加入了淡淡的墨香。
皇帝拿起一旁的一支狼毫筆,筆尖沾了沾墨,就在封炎漫不經(jīng)心的目光中,在名單的最后又添了一個名字。
皇帝放下了狼毫筆,再次看向與他一案之隔的封炎,隨口問道:“阿炎,你覺得如何?”
封炎聳聳肩,意思是,無所謂。
至此,使臣團(tuán)的成員算是徹底定下了。
皇帝的心事也算放下了一半,眸子閃現(xiàn)些許笑意,與封炎道起家常來:“朕聽說你母親昨日給你去端木家下了小定?”
一說到這個話題,封炎的臉上就樂開了花,原本還有一分驕矜、兩分漫不經(jīng)心的俊臉笑得有些傻乎乎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是啊,皇上表舅?!?
定了親,蓁蓁就算是他家的半個人了。
皇帝看著他傻乎乎的臉,腦海里再次浮現(xiàn)端木家的那個小丫頭單純可愛的面龐,再次有種自己把好好的一個女娃娃推到狼窩里的感覺……哎,幸好阿隱體察圣意,替自己送了份賀禮去,也算是稍稍彌補(bǔ)了一番。
皇帝一看到封炎就想起端木緋,突然覺得有些無法面對這個外甥,揮了揮手,就把他給打發(fā)了。
封炎從善如流地退下了,他還有別的地方要去呢,也沒功夫在宮里陪皇帝耗著。
封炎馬不停蹄地出了宮,騎上奔霄,只選了個方向,老馬識途的奔霄就知道他的心意,一路朝權(quán)輿街飛馳。
于是,不到午時,他就出現(xiàn)在了湛清院里,走的當(dāng)然不是正門。
“呱呱呱!”
“壞壞壞!”
小八哥正在窗口的方幾上又是跳腳,又是撲扇翅膀。
端木緋眼神呆滯地看著小八哥,心神早就飛到了九霄云外,充耳不聞。
這只小八哥啊,實(shí)在是太不容易討好了,她今天好心地幫它把鳥窩清理了一遍,換掉了里面的舊干草,填上新的干草,還給它放了幾朵它喜歡的五色碧桃的干花。
結(jié)果,這只“鳥”心難測的八哥怒了,跳腳地質(zhì)問起它的舊干草,足足地對著新窩叫囂了半個時辰都不停歇,把幾個丫鬟也給嚇跑了。
唔,還是團(tuán)子乖!
端木緋抬手摸了摸另一個窩里蜷成一團(tuán)的小白狐貍,忽然手下一顫,小狐貍警覺地抬起頭來,與此同時,小八哥好像是啞巴了似的不叫了。
再下一瞬,眼前一暗,似有什么“東西”擋住了窗口的陽光。
只要看小八哥和小狐貍的樣子,端木緋就猜到來人是誰,也唯有“他”才能達(dá)到這樣的效果了。
端木緋一時都不知道是該同情兩個小家伙,還是該同情自己的好。
端木緋轉(zhuǎn)過頭,直覺地對著窗外的封炎露出乖巧的微笑。
“封公子?!?
端木緋當(dāng)然認(rèn)得出封炎身上那身紫色的衣袍是自己昨天才送出的那一身,目光下意識地在他身上流連了一圈。
那衣袍穿在封炎身上恰恰好,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還有那袍角以孔雀羽線和金縷線繡的竹葉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給這袍子添了一絲貴氣。
唔。自己的手藝挺好的,才三天功夫就把衣袍趕了出來,而且這么合身!雖然她是在宮里多玩了幾天,但也沒耽誤荒廢了正事對不對?端木緋心里還頗為自得。
封炎被端木緋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遲疑地想著:不知道他是不是該轉(zhuǎn)個圈圈讓蓁蓁瞧瞧這衣裳穿在他身上有多合身多好看……
可是,他突然轉(zhuǎn)圈的話,蓁蓁會不會以為他很奇怪?
封炎正遲疑著,那只原本“僵”掉的小八哥又動了,撲棱著翅膀飛下了方幾,它似乎是忘了該怎么飛,好像母雞一樣邊飛邊走地跑出去了,“壞、壞”的叫聲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
端木緋真心為自家膽子比麻雀還小的愛寵感到慚愧,客氣地說道:“見笑見笑?!?
“哪里哪里?!狈庋紫胍膊幌氲孛摽诘?。
跟著就是一陣沉默,兩人彼此對視了一瞬,覺得他們的對話有些奇怪,都默默地低頭,有志一同地望向了窩里的小狐貍。
小狐貍用冰藍(lán)色的眼眸充滿鄙夷地看了他們倆一眼,懶得理會他們,徑自閉眼睡覺。
沉默蔓延了片刻,封炎清了清嗓子,沒話找話地說道:“蓁蓁,我馬上要去一趟蒲國?!?
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