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緋直直地看著安平,似乎能感覺到安平的悲傷與……顧忌。
是啊,安平和封炎肯定是有所顧忌的,也許封預(yù)之只是別人拋出的一塊探路石,微不足道,封炎若是貿(mào)然地下手封住封預(yù)之的口,再有人曝出那個“把柄”,難免顯得他們母子心虛,甚至?xí)衙^直指他們母子!
這樣的情況下,安平會采取什么樣的應(yīng)對方式?
這個問題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在了端木緋的心頭,她再次想到了楚青語以及她那日透露的信息,神色變得有些復(fù)雜。
難道說楚青語真得可以預(yù)知一些未來的事?!
不,有封炎在,怎么都不可能讓事情發(fā)展到那個地步!
端木緋的眸子里掠過一道精光,思緒動得飛快,櫻唇在茶盅的邊緣上含了一下,又放下了。
她笑瞇瞇地說道:“……其實,能不能查到那個幕后人并不重要,只要讓人覺得封駙馬說出來的話不可信就行了?!?
端木緋笑得眼睛都瞇成兩條細縫兒,讓安平不由想到了兒子最近養(yǎng)的那只小白狐貍,看著真是與小丫頭像極了。
安平忽然覺得有些手癢癢,想揉揉小丫頭那柔軟的發(fā)頂。
她對著端木緋招了招手,端木緋乖巧地過去了,被安平拉在身邊坐了下來。
二人親昵地貼在一塊兒竊竊私語著,那近乎耳語的聲音低低地回蕩在屋子里。
封炎沒試著去聽她們在說什么,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最重要的兩個人,心情雀躍。
屋子里的氣氛不知不覺中又從凝重變得輕快了起來,連外面的雀鳥似乎都感覺得到了,歡樂的在窗外的庭院里拍著翅膀在樹葉間飛翔、嬉戲,那嘰嘰喳喳的鳥鳴聲此起彼伏,彷如春日提前來臨一般……
“哎呀,本世子好像聞到了糖霜小米糕的氣味,這敢情好,本世子正好還沒吃早膳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簾的另一邊突然傳來了某人熟悉的說笑聲,聲音中透著慣常的嬉笑。
端木緋不由朝窗外看了一眼,這都日上三竿了,君世子莫非才剛起身?!他不是軍人嗎……
一個宮女急忙為客人打簾,搖著折扇的君然大搖大擺地進來了。
封炎頓時面色一僵,他還想著待會兒打發(fā)了母親,跟蓁蓁獨處一會兒呢!
君然仿佛沒看到封炎不善的面色般,繼續(xù)往前走著,先給安平行了禮,然后扇著折扇道:“有道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本世子真是個有口福的,端木四姑娘,你說是不是?”
端木緋脆聲應(yīng)了一聲,一本正經(jīng)地點了點頭:“君世子當(dāng)然是個有福氣的?!?
君然捧走了那碟糖霜小米糕,隨意地在封炎身旁坐下,心有戚戚焉地點了點頭:“端木四姑娘果然是目光如炬?!?
他三兩口地吃完了一塊小米糕,然后拿起一方帕子擦了擦手,似有幾分感慨地又道:“端木四姑娘,你覺得皇貴妃……不對,現(xiàn)在該叫寧妃娘娘了,是不是個有福氣的?”
正咬著一根油炸麻花果子的端木緋覺得差點沒磕了牙,君然這是哪壺不該提哪壺,耶律琛有沒有福氣關(guān)她什么事???!
端木緋眨了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派天真單純,只當(dāng)自己剛才什么也沒聽到。
君然也沒追問,又笑嘻嘻地看向了封炎,“阿炎,你覺得呢?”
封炎似笑非笑地對著君然勾了下唇,本來也沒隱瞞的意思。
“果然是你!”君然莫名其妙地說了四個字。
然而,在場的其他三人全都心知肚明君然在說什么,封炎更是直接頜首肯定了他的猜測。
端木緋登時覺得嘴里的油炸麻花果子都沒那么酥脆香甜了,暗道:君世子還真是討厭,難道沒看見她這個“外人”還在這里嘛,在她面前說這些“事關(guān)重大”的秘密真得好嗎?!
君然瞇了瞇眼,原本玩世不恭的眸子里一下子多了一分凝重與謹慎,問道:“是什么東西?”
“那是耶律琛的長兄耶律祁從北燕寫給耶律琛的一封密信?!狈庋咨裆卣f道,“他讓耶律琛以接幼弟進京為幌子,讓皇上派出使臣團前往北燕,他們會借機利用使臣團在北燕見機行事,使得新王耶律索與大盛反目……如此,他們才能在亂中求生,殺出一條生路?!?
君然聽著,先是眼睛一亮,然后又“啪”地收起了折扇,用扇柄敲了敲掌心嘆息道:“可惜了?!?
屋子里頓時寂靜無聲,唯有窗外的幾叢花木搖曳舞動,簌簌作響。
端木緋默默地抿著茶水,眸光隨著茶水表面的漣漪而閃爍著。
現(xiàn)在既然從耶律琛那里搜出了這封密信,其實大盛完全可以將計就計,挑起北燕內(nèi)亂,讓大盛漁翁得利。
但是——
以她對皇帝的了解,皇帝是不會這么做的。
皇帝一向求穩(wěn),只想守住他這片從先帝那里繼承來的江山,守住所謂的宣隆盛世。
的確是可惜了。
窗外傳來一陣雀鳥振翅聲,幾只麻雀似乎聞香而來,停在了窗檻上,跳躍著發(fā)出嘰嘰喳喳的叫聲。
君然的目光落在那幾只麻雀身上,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他右手的扇柄還在敲擊著他的左掌心,一下接著一下,一下比一下快……
突然,君然的左手握住了扇柄的一端,對著封炎朗聲道:“阿炎,不如咱們自己干吧!”說話的同時,他的眸子里迸射出凌厲的殺氣,如出鞘的利劍般寒氣四溢。
他目光明亮,神情堅定,平日里的風(fēng)流倜儻消失不再,這一刻,他是簡王世子,是一個曾在北境戰(zhàn)場上指揮過千軍萬馬,與敵人生死搏殺過的戰(zhàn)士。
“……”端木緋雙目微瞠,眼睛瞪得渾圓,心里幾乎生無可戀。
她怎么老是在不合適的時機出現(xiàn)在不合適的地點呢?!她默默地在心里反思。
“拿下了北燕又如何?”封炎剛吃完一塊核桃酥,隨意地拍了拍自己的手掌,漫不經(jīng)心地反問道。
相比較君然的熱血沸騰,封炎的淡然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他的話簡簡單單,輕描淡寫,卻又犀利地直指問題的核心。
“……”君然的薄唇微抿,沉默了。
是啊,拿下了北燕后,下一步,又該如何,自立為王嗎?!
別的不說,光是他父親也不會同意的。
更何況,一沒兵,二沒糧,他們又憑什么與北燕打!
君然手里的扇柄又規(guī)律地敲起了掌心,卻是一下比一下慢……
好一會兒,他才又開口道:“難道要放棄這個絕佳的機會嗎?”
“北燕狼子野心,新王耶律索更是一頭嗜血之狼!”
“一旦給了他們休養(yǎng)生息的機會,讓耶律索在北燕坐穩(wěn)了他的王位,幾年后,北燕必會卷土重來!”
那么,北境過去這幾年所付出的鮮血與生命豈不是都白費了!
君然眸光一冷,空氣隨之微微凝滯。
封炎卻是勾唇,神情間云淡風(fēng)輕,一邊捧起一旁的青花瓷茶盅,一邊意味深長地說道:“現(xiàn)在的北燕王耶律索無子,若是他死了,又是先北燕王耶律執(zhí)那一脈弒君,那么北燕那邊又會扶持誰為王?”
阿炎的意思是……君然若有所思地眉頭一動,手里突然“啪”地又打開了折扇。
那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動了窗檻上那些膽小的麻雀,彷如驚弓之鳥般“撲撲”地拍著翅膀飛走了,還掉下了幾片細碎的羽毛……
屋子里又靜了下來。
“阿炎,我會派人去信父王,商議一下這件事?!本幻寄繚u漸舒展,“……不,這事兒還是先不能跟我父王說。等做成了再說也不遲。”
阿炎說得不錯,北燕那邊并非是無可為,不過,要好好謀劃一番才行。
封炎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慢慢地抬高茶盅,心里琢磨著該怎么打發(fā)了君然才好。
他的茶盅才湊到嘴邊,外面又驀地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封炎的小廝落風(fēng)快步進來了,對著安平和封炎抱拳稟道:“殿下,公子,剛才皇上已經(jīng)下旨召回了去北燕接耶律七王子的安定侯一行人?!?
君然怔了怔,手里的折扇停了下來,然后笑了,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皇上的速度還真是快,這是生怕被牽連上了……”
君然笑瞇瞇的,語氣中卻是掩不住的嘲諷,心里越發(fā)失望了——
這就是他們大盛朝的明君?!
君然不由抬眼朝窗外望去,遠遠地,可以看到皇帝居住的浩然宮飛檐翹角地屹立在獵宮的中央,如一輪眾星環(huán)繞的明月般。
然而,浩然宮里,氣氛從昨晚起就十分凝重。
皇帝一貫好面子,又自詡是明君,耶律琛的這件事弄得他自覺顏面盡失,心情不太痛快。
偏偏,這耶律琛是代表北燕和親來的,自己再怒再恨,也最多只能降降她位份。
這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讓皇帝更加心緒難平。
短短不到一個時辰內(nèi),皇帝就連著飲了好幾壺的靜心茶,每每想到他自己差一點就成為了那種為了美色而糊涂誤國的昏君,他心中就是一陣后怕。
這一次,還是得虧阿隱做事干凈利落,以最快的速度查出了其中的內(nèi)情,自己才來得及補救。
底下的耿海沒注意到皇帝的心不在焉,正義正辭地抱拳說著:“皇上,岑隱昨日率領(lǐng)東廠于光天化日之下沖進煙波閣搜查,此次收獲密信雖有功,卻是不得其法,弄得整個獵宮惶惶不安?;省瓕庡锬镌趺匆彩腔噬夏腻鷭?,岑隱這般肆無忌憚,一來二去以后只怕會更加目中無人?;噬?,臣以為此風(fēng)不可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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