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殿下?!北娕娂娊o涵星行了禮,端木綺和端木緋也以表姐妹的身份行了個半禮。
涵星顯然剛從閨學(xué)那邊回來,身上還帶著一股淡淡的墨香,她落落大方地受了禮,與端木綺、賀令依以及之前在凝露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趙姑娘稍微多寒暄了兩句,就拉著端木緋的小手快步往通往清芷水榭的水廊上走去,一副她們要說悄悄話的樣子。
其他幾位姑娘看著二人的背影,眸色微沉,卻也不敢不識趣地上前打擾。
兩個小姑娘倚靠著水廊上的扶欄,俯首看著下方湖水中的鯉魚,那些魚兒似乎知道剛才喂魚的小姑娘來了,皆是尾隨而至。
“緋表妹,你覺得怎么樣?”涵星看著那湖面中不甘寂寞地從水下一躍而起,又撲騰地掉入水中的金魚,忍俊不禁地笑了。
涵星說得意味不明,不知是在說魚,還是在說別的什么,端木緋卻似乎明白了,彎著嘴角笑了笑,指了指汀蘭水榭的方向,隨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兩三人,沒頭沒尾地說道:“……可以看看。”
涵星轉(zhuǎn)頭朝端木緋看來,眼神怔怔,端木緋看著她笑容更深,笑吟吟地接著道:“還有……”
二人的低語聲在那魚兒的“撲騰”聲與湖面的秋風(fēng)交錯中,低若蚊吟。
涵星一眨不眨地盯著端木緋,眼底似是浮現(xiàn)一抹水光,忽然,她動了,毫無預(yù)警地抱住端木緋纖細(xì)的肩膀。
她把下巴擱在端木緋的右肩上,在她的耳朵旁,輕聲嘀咕道:“緋表妹,你什么都好,就一點(diǎn)不好!”就是不肯來當(dāng)她的伴讀!
涵星的話沒說白,但是端木緋已經(jīng)明白了,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涵星表姐,十全九美挺好的。太完美了,會遭人嫉恨的!”
“噗嗤!”
涵星怔了怔后,被端木緋逗得是捧腹大笑,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在湖面上彌漫開去,讓她剛才的那一瞬的惆悵感慨一掃而空。
端木緋一臉無辜地看著涵星,她明明很正經(jīng)啊,怎么涵星好像她說了什么笑話似的。
水榭里的姑娘本來就在留意涵星與端木緋那邊的動靜,此刻皆是聞聲望去,神情各異。
涵星很快就挽著端木緋回了汀蘭水榭,玲瓏已經(jīng)讓宮女們上了瓜果茶點(diǎn),空氣里彌漫著清雅的茶香。
眾女如眾星拱月般簇?fù)砗亲讼聛恚请S意地先與那趙姑娘攀談:“趙姑娘,你平日里都喜歡做什么?”
趙姑娘心下一喜,知道這是自己的機(jī)會,忙回道:“殿下,我平日里除了喜歡寫字外,還喜歡騎馬、打馬球?!壁w姑娘的家里早就打聽過了,四公主平日里除了在閨學(xué)上課外,也喜歡跟幾位皇子去騎騎馬、打打馬球什么的。
她故意對琴棋這些略過不提,反正在這兩方面上,她怎么也不可能比得過那位端木四姑娘,那自然要強(qiáng)調(diào)自己的優(yōu)勢。
果然是武將人家的姑娘!一旁的粉衣姑娘心里有些不以為然,臉上還是笑盈盈的,抓住機(jī)會接口道:“原來趙姑娘也喜歡寫字,不知道趙姑娘喜歡什么字體,我平日里最愛寫衛(wèi)夫人的簪花小楷了?!?
其他姑娘也就著“字”為話題,你一我一語地笑著攀談。
她們說得熱鬧,憑欄而坐的端木緋卻全然沒有加入的意思,臨近正午,太陽高懸,陽光暖烘烘地灑在她身上,曬得她的瞌睡蟲又爬了出來,迷糊地倚在在欄邊,半夢半醒,眼神不知不覺中就恍惚了……
她的頭一點(diǎn)點(diǎn)地垂了下去,又突然打了個激靈,猛地清醒了過來,卻發(fā)現(xiàn)水榭里空了。
端木緋揉了揉眼睛,幾乎以為在做夢,朝四周望了半圈,才發(fā)現(xiàn)眾人都出水榭去迎端木貴妃了。
端木緋揉了揉嘴角,確定臉頰上是干干凈凈的,就站起身來,撫了撫衣裙后,不緊不慢地朝水榭外走去。
“參見貴妃娘娘?!睅孜还媚飩凖R聲給端木貴妃行禮,又迎著端木貴妃進(jìn)了水榭坐下。
端木貴妃捧起一個粉彩茶盅,優(yōu)雅地輕啜了一口茶水,那染成紅艷艷的石榴紅色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漂亮,端著茶盅的紅酥手說不出得明艷奪目。
“涵星,”端木貴妃笑著看著身旁的涵星隨口問道,“你們剛剛聊什么了?”
涵星就答道:“兒臣與幾位姑娘聊了會兒寫字?!?
“見字如見人。”端木貴妃似有感慨地說道,“不如大伙兒每人寫幾個字讓本宮瞧瞧?!?
姑娘們均是肅然,知道這應(yīng)該是端木貴妃出的考題了。擅書法的姑娘欣喜不已,不擅書法的姑娘則暗自懊惱,早知道剛才就不說寫字了,把話題繞到畫、琴和棋也好啊。
筆墨紙硯的什么的,其實(shí)早就準(zhǔn)備好了,端木貴妃一提,玲瓏就立刻命宮女鋪紙磨墨,茶香中很快又多了淡淡的墨香與紙香。
那粉衣姑娘第一個落落大方地起身,福了福道:“貴妃娘娘,那臣女就先獻(xiàn)丑了。”
粉衣姑娘走到水榭西邊的一張紅木雕菊紋大書桌前,從筆架上選了一支小楷狼毫,略一沉吟后,就默寫了一首詠菊詩,一手簪花小楷柔美清麗,顯然有好些年的功底了,得了端木貴妃一聲“好字”的夸獎。
可涵星卻是神情淡淡,只給了兩個字“不錯”。
涵星覺得自己還算是客氣了,比起端木緋的那手簪花小楷,這位姑娘的字還差得遠(yuǎn)呢。
接下來,其他姑娘也紛紛上前,有的寫對聯(lián),有的寫了段文章,也有的別出心裁,寫了字后,又以墨彩畫了一枝秋菊。
涵星始終有些意興闌珊,與端木緋給她畫的那條裙子相比,這幅墨菊有形無骨,真正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唔,說來她的那條裙子也差不多制好了。
“??!我的……”
一聲少女低低的驚呼聲把魂飛天外的涵星喚醒了過來,涵星眨了眨眼,循聲望去,端木貴妃和其他幾位姑娘也看了過去,目光都落在在那個面露驚慌之色的粉衣姑娘身上。
粉衣姑娘捏了捏帕子,遲疑了一瞬后,緩緩地站起身來,方才道:“貴妃娘娘,四公主殿下,請恕臣女失禮。臣女剛剛發(fā)現(xiàn)自己的玉佩不知何時遺失了……”
四周的其他姑娘不由面面相覷,坐在粉衣姑娘左手邊的藍(lán)衣姑娘出聲道:“房姑娘,可是你系在腰帶上的一塊月牙形玉佩?我記得之前你剛抵達(dá)水榭時,那塊玉佩還在……”
另一位黃衣姑娘也是點(diǎn)頭,回憶著道:“好像剛才去迎接貴妃娘娘的時候,玉佩已經(jīng)不在房姑娘的腰上了!”
幾個姑娘努力地回想著,藍(lán)衣姑娘歪了歪螓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朝某個方向望了過去,脫口道:“端木四姑娘,我記得貴妃娘娘抵達(dá)前,你似乎坐在房姑娘身旁吧?”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全都齊刷刷地看向了端木緋。
房姑娘那俏麗的臉龐上有些復(fù)雜,抿了抿小嘴,似是欲又止,跟著,她近乎小心翼翼地問道,“端木四姑娘,不知道你可有看到我的玉佩?”
她話音落下后,水榭里靜了下來,沉默蔓延,時間似乎凝固了。
“房姑娘?!倍四揪p勾唇笑了,精致的眉眼彎成了可愛的月牙兒,她伸手從自己腰側(cè)的荷包里摸出了一塊月牙形的雕雀白玉佩,將玉佩上的紅繩掛在她的白生生的中指上,那塊玉佩隨之垂落在半空中,來回地微微搖晃著……
“可是這塊玉佩嗎?”端木緋把小臉往那位房姑娘那邊湊了湊,笑瞇瞇地問道。
剎那間,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這塊月牙玉佩上,好幾人都想了起來,這塊月牙玉佩應(yīng)該就是房姑娘的玉佩。
可是,房姑娘的玉佩怎么會在端木四姑娘的荷包里?!
房姑娘盯著掛在端木緋指間的那塊月牙玉佩,臉色微僵,瞳孔猛縮。
很快,她又溫婉地一笑,柔聲道:“端木四姑娘,若是姑娘喜歡這玉佩,我可以送姑娘一塊更好的,但是,這塊玉佩是我過世的祖母贈與我的,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四周的氣氛隨和房姑娘的一字字一句句變得越發(fā)詭異起來,仿佛方才一直縈繞眾人心頭且呼之欲出的答案終于沖破了水面。
房姑娘這是懷疑……不,應(yīng)該說“指責(zé)”端木四姑娘偷了她的玉佩。
姑娘們的目光在端木緋和房姑娘之間來回掃視著,神色各異。
真相無論是不是如此,這玉佩確確實(shí)實(shí)是從端木四姑娘的荷包里拿出來的……
這一刻,她們誰都沒有出聲,這里自有端木貴妃和四公主做主。她們也沒必要對此置喙什么,徒惹貴人不悅。
有人是一副看戲的架勢,但也有人正暗暗替端木緋擔(dān)心。
然而,端木緋還是笑瞇瞇的,低頭看著掛在指間的那個月牙形玉佩,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這塊羊脂玉白如截肪,細(xì)膩通透,只可惜玉中少了‘飯滲’,勉強(qiáng)只能算羊脂玉中的中品?!?
房姑娘聽著臉色不太好看,只覺得端木緋真是大不慚。
“這塊玉佩我還真看不上。”端木緋對著那玉佩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說道,“不過,房姑娘能這么隨隨便便地‘拿’出來,那表示它應(yīng)該也沒這么重要,既然如此……”
端木緋抿嘴笑得更歡了,忽然就抬手把手里的那塊玉佩直接朝湖面丟了出去。
玉佩脫手而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
“我的玉佩!”房姑娘面色大變,倏地站起身來,就聽前方“撲通”一聲,玉佩直墜入湖中,水花四濺,湖面上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水榭里陷入一片沉寂,鴉雀無聲。
那些姑娘們再次暗暗地互相看了看,氣氛愈發(fā)古怪了。事情的發(fā)展完全超乎她們的想象。
“貴妃娘娘……”房姑娘身形僵硬地轉(zhuǎn)身看向了端木貴妃,長翹的眼睫如同受驚的蝴蝶般微微顫動著,眸底閃著盈盈的水光,身子屈膝福了下去,一副楚楚可憐地想讓貴妃做主的樣子。
端木貴妃的臉色不太好看,紅艷的櫻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顯然頗為不快。
房姑娘維持著屈膝的樣子,半垂的眼簾下閃過一抹精光。
這個端木緋是端木貴妃的侄女,又與大皇子、四公主交好,本來肯定是伴讀之一,想要讓她出局,也唯有下狠招——一旦端木緋背上了偷竊的罪名,無論她再怎么強(qiáng)辨,在貴妃心里,她都是白玉有暇。
沒想到她比自己想得還愚蠢跋扈,她一時意氣丟了自己的玉佩,反而落了下乘!
剛才的事這么多人都看在眼里,恐怕連貴妃也不好當(dāng)眾包庇她,定會斥責(zé)她,那么端木緋是決不不可能再當(dāng)伴讀了!
少了端木緋,自己就少了一個最大的競爭對手,以自己的才學(xué)在其他幾位姑娘中若論第二,也沒什么人敢自稱第一,兩個伴讀中必定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這個伴讀已經(jīng)十拿九穩(wěn)了!
房姑娘的嘴角在端木貴妃以及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勾出了一個得意的弧度,然而,就在這時,端木貴妃不冷不熱、不疾不徐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
“程嬤嬤,你送房姑娘回去吧?!?
什么?!房姑娘瞬間仿佛被雷劈中般僵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頭看向了端木貴妃和涵星。
端木貴妃嘴角微翹,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只是那雙烏黑的眼眸中卻透著一絲冷然與淡漠,仿佛在看什么微不足道的東西。
程嬤嬤面無表情地朝房姑娘逼近,房姑娘忍不住直起身體,感覺好像一頭面目猙獰的怪物朝她步步緊逼似的。
她踉蹌地退了一步,花容失色地脫口問道:“為什么?!”
錯的是端木緋,為什么端木貴妃反而要把自己給驅(qū)逐了!
眾目睽睽下,端木貴妃竟然如此包庇她的侄女?!
端木貴妃輕啜了茶水,慢悠悠地放下了手里的茶盅,懶得與房姑娘廢話,干脆就直不諱道:“你心術(shù)不正。”
說著,端木貴妃的唇角翹得更高了,神色淡淡地又道:“既然緋姐兒‘不小心’弄丟了你的玉佩,那本宮賠你一塊就是?!彼肿隽艘粋€手勢,玲瓏就退下去取玉佩了。
“……”房姑娘的嘴巴張張合合,臉色煞白。
端木貴妃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這等玉佩本宮多得是,緋姐兒想要,直接與本宮開口便是,拿你的?房姑娘,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端木貴妃的聲音中透著一絲嘲諷,一絲清冷,毫不留情。
水榭中愈發(fā)安靜了,似乎連時間都在這一瞬停住了,只有外面的楓樹隨風(fēng)搖曳不已,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
那些姑娘們的表情都怪異極了,幾乎無法形容此刻心里的感覺。
大概也唯有端木緋不受一點(diǎn)影響,自始至終笑吟吟,徑自飲茶,宮里的御膳常常不功不過,不過這茶葉往往都是頂級的。
涵星眼神淡漠地看著房姑娘,心里不由想起方才她與端木緋在水廊上說話時,端木緋就悄悄與她說,這位房姑娘眼神閃爍,一直在謀算著什么,似是心術(shù)不正。
她的緋表妹啊,果然是有趣,樣樣精通不說,連看人的眼光也是極準(zhǔn)……真可謂是“十全九美”!
這房姑娘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竟然以為憑借一塊破玉就可以算計到緋表妹,真是蠢笨如豬,無藥可救!
哼,既然想要進(jìn)宮,也不事先打聽打聽她緋表妹是缺塊玉的人嗎?!
程嬤嬤也不會讓這等沒眼色的人繼續(xù)留在這里污了貴妃和四公主的眼,令得兩個宮女半請半推地把房姑娘帶走了。
“緋表妹,你受驚了吧?吃點(diǎn)菊花糕壓壓驚?!焙切Σ[瞇地“喂”端木緋吃心來。
四周的其他姑娘愈發(fā)安靜了,只剩下涵星清脆的聲音,以及端木緋含糊的應(yīng)和聲。
端木綺食之無味地吃著一塊清甜的菊花糕,目光復(fù)雜地在端木貴妃、涵星和端木緋三人間游移著,嘴角不甘心地抿了起來,連她也沒想到貴妃姑母會這樣毫無條件地站在端木緋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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