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楊家大老爺步履匆匆的走進主院去見那位這幾日剛回祖宅的楊氏族老。
雖說辭官之后一直隱居于終南山上不理世事,新進的小廝、奴仆之中甚至有很多都已不認得這位名聲在外的弘農(nóng)楊氏族老了,可這卻并不妨礙這位族老一歸家,整個楊氏依舊如他未曾離家多年那般,唯他馬首是瞻。
想起自己那個一貫頗為倚仗的長女當(dāng)年接手楊氏的內(nèi)宅事時用了整整兩年的功夫方才治服了楊氏上下之人,再想起如今來去自如,不管他是走還是留,一聲令下都無人敢做任何丁點小動作的族老,楊家大老爺不由嘆氣:到底還是族老厲害??!
心中感慨著走進祖宅,進入書房之后,便見那位楊氏族老端坐在那里,手中執(zhí)筆,一邊書寫著,一邊口中默念著那街頭小兒都會背的《三字經(jīng)》。雖說也見過族老默寫《三字經(jīng)》中旁的字句,不過他見的楊氏族老寫的最多的還是那頭兩句話——人之初,性本善。
一番見禮過后起身,掃了眼楊氏族老面前寫的滿滿的“人之初,性本善”這兩句話的紙面,楊大老爺說道:“府衙同大理寺那里動作極快,半點功夫都未耽擱,聽聞那找過去的上妝娘子都離開了,只留下了一個入殮婆。”
楊氏族老“嗯”了一聲,說道:“不奇怪!”
“族老,我有些怕!”面對面前的楊氏族老,楊大老爺老老實實的說出了心里話,他說道,“到底是兩個人,府衙同大理寺的又都不是好糊弄的,怎么可能瞞得過?”
正默寫著“人之初,性本善”這兩句話的楊氏族老默寫的動作一頓,看著自己停下動作之后,那筆尖的一點墨跡緩緩暈開,越暈越大,最終大到成了一團難以忽視的污跡,毀了整張紙之后,方才抬起頭來,看向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楊大老爺:“大郎,你是不是對你那嫡長女有什么誤解?”
已經(jīng)被人喊了多年“大老爺”的楊大老爺乍一聽到‘大郎’這聲稱呼時,人便是一怔,待到回過神來之后,眼眶倏地紅了,他吸了吸鼻子,說道:“族老,好多年沒人喚我大郎了。想當(dāng)年……誒,真真是年華易逝,一晃眼的功夫,我就當(dāng)了多年的大老爺了?!?
雖‘大老爺’這個稱呼能聽得出喚他之人口中的敬意,可大抵是骨子里的本性使然,私心作祟,他還是喜歡旁人喚他‘大郎’的。
“不奇怪!你本是那富貴閑人的性子,突地被拘了性子,架到那大老爺?shù)奈蛔又?,又怎么舒服的了?”瞥著那紅了眼眶的楊大老爺,族老搖頭道,“本是不想戳破的,畢竟是你的女兒。不過事已至此,搞不好要連累全族,我自是要提前同你說一聲的,畢竟你一家又不是她妍娘一個人的家臣同附庸,你一家既什么都不知道,并未動手摻和什么,求個活命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能被應(yīng)允之事?!?
聽到‘活命’兩個字時,原本還茫然著不知族老在說什么的楊大老爺臉色驀地一僵,而后一下子慌了:“族老,妍娘她到底做了什么?”
“這個問題稍后再說,且說說你可知你那嫡長女這些年對你等做了什么?”楊氏族老說著,抬起了手,在楊大老爺再次開口之前先一步制止了他,“我先說,你聽罷之后若是還想說什么再問?!?
“你那嫡長女同你一家人這么多年常說的話是不是什么她機關(guān)算盡,就是為了你一家能過得好,為你,為她生母,為她幾個弟弟妹妹,她操碎了心,你一家人實則過的比我楊家旁人好多了,占了大家便宜云云的話?”楊氏族老似笑非笑的看向面前面露心虛之色的楊大老爺,問道。
到底不是楊氏,楊大老爺這等楊氏眼里的‘沒甚卵用’之人自然不敢在楊氏族老面前硬著頭皮撒謊,更是沒那個膽子綁著全族為她搶夫君,是以一被說破,楊大老爺連狡辯都沒有幾乎是立刻就點頭承認了。
“一切都瞞不過族老?!睏畲罄蠣敿t著臉說道。
“既在她的口中,你同她母親都占了那么大的便宜,她那長房一支的弟弟妹妹也跟著占了大便宜,那怎的二房、三房他們那里半點意見沒有?活的圣人不成?”楊氏族老笑看著面前自覺心虛理虧的楊大老爺,反問他,“你覺得你二弟、三弟他們是那般大方,懂事且肯吃虧之人?”
當(dāng)然不是!楊大老爺張了張嘴,面對楊氏族老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覺得這一刻頭好似被那榔頭重重的錘了一擊一般,整個人也不知是被敲懵了,還是自那昏昏沉沉中被敲醒了,神魂猛地一震。
“你還未娶妻之前……罷了,我還是說的明白點吧!是你那聰明的嫡長女主事前,哪一次你多占幾分便宜,你那二弟、三弟他們那支不鬧的?”楊氏族老搖頭,面露譏諷之色,“怎的你嫡長女一主事,你等再占便宜,你那二弟、三弟他們就成了瞎子,看不到了一般?”
“你那嫡長女難道還會變戲法不成?”楊氏族老嗤笑道,“既會變戲法,怎的每次遇到你等占便宜的事,你那二弟、三弟他們就成瞎子了,可偏偏輪到她占便宜了,你那二弟、三弟他們就不瞎了,看得到她占的便宜了?難道你等占的便宜還會那隱身的法術(shù)不成?”
楊大老爺?shù)哪樕А匾幌掳琢耍粗媲暗臈钍献謇?,好似一瞬間明白了什么一般。
“若他們對你等占了便宜不鬧這件事是看在你那嫡長女主事的面子上才不鬧的,那為何她自己占的便宜,他們反而會鬧?”楊氏族老搖頭道,“大郎,你等也該醒了!”
“旁的不說,就說她那弟弟妹妹的親事,她那張嘴是不是將那親事說的天花亂墜一般的好?面子好看的,就吹面子的好,里子好看的,就吹里子的好,一番嘴皮子磨下來,總能叫那原本不滿意、覺得自己虧了的弟弟妹妹反過來覺得這親事其實是自己賺了?”楊氏族老笑著說道,“那親事的對象既還是原來那個,是同一個人,怎的她一張口,就能把人變成另外一個人呢?她那張嘴會變戲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