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東揚(yáng)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雙深邃的眼睛里,終于,露出了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贊許。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再說話,重新將目光投向了遠(yuǎn)處千篇一律的風(fēng)景。
風(fēng)沙,依舊。
前路,漫漫。
但卡車?yán)?,那股壓抑、分裂、躁動的氣息,已?jīng)徹底煙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烈火淬煉過的,沉甸甸的凝聚力。
卡車,又一次劇烈地顛簸了一下。
這一次,沒有人再發(fā)出抱怨的呻吟。
車斗里的每一個人,都下意識地,抓緊了身邊的欄桿,挺直了腰背。
像一株株,被狂風(fēng)吹打過,卻重新扎根于大地的,倔強(qiáng)的白楊。
秦東揚(yáng)的話音,如同一顆定風(fēng)珠,落入這顛簸搖晃的車斗里。
風(fēng)沙依舊在呼嘯,卡車依舊在呻吟。
但所有人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那是一種從骨子里生長出來的,沉甸甸的力量。
童志軍挺直的脊梁,沒有再彎下去。
他那句“我知道該怎么做了”,像是在風(fēng)中釘下了一枚楔子,擲地有聲。
但話音落下,他那雙剛剛才被抹干的眼眶,卻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上了一股灼熱的濕意。
羞愧的堤壩,在徹底醒悟之后,轟然決堤。
這一次,不再是委屈,不再是懊悔。
而是一種,被更高格局的靈魂,徹底洗滌后的,無地自容。
“秦……秦醫(yī)生……”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對不起。”
他低下了頭,那顆曾經(jīng)高傲的頭顱,此刻深深地埋了下去。
“我……我錯了?!?
淚水,混著臉上的灰土,順著臉頰,劃出兩道泥濘的痕跡,滴落在滿是塵土的車板上。
“我當(dāng)時……我當(dāng)時真的沒有想那么多?!?
“就是……就是一時的氣憤沖昏了頭,覺得委屈,覺得憑什么……”
他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現(xiàn)在想想,我……我真是個混蛋!”
“我太自私了,太幼稚了,我……我簡直無地自容!”
他語無倫次,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膛里硬生生摳出來的,帶著血和淚。
車斗里,一片死寂。
只有他壓抑的、痛苦的懺悔聲,和著風(fēng)聲,在每個人的耳邊回蕩。
那些早上同樣心懷怨懟的醫(yī)生護(hù)士,一個個都低下了頭,不敢去看他,更不敢去看秦東揚(yáng)。
童志軍的每一句道歉,都像是一記耳光,狠狠地扇在他們自己的臉上。
就在這尷尬而沉重的氣氛中,一只手,溫和而有力地,落在了童志軍的肩膀上。
是秦東揚(yáng)。
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從車斗的另一頭,走到了童志軍的身邊。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秦東揚(yáng)的聲音,平靜而溫和,像一股清泉,瞬間撫平了童志軍那狂亂的情緒。
童志軍猛地抬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秦東揚(yáng)的臉上,沒有勝利者的炫耀,沒有居高臨下的審判,只有一種長輩般的寬厚和認(rèn)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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