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她這模樣似是怕鬼,可又不像是純粹的怕鬼。
蒯滿周是馭鬼者,本身與鬼打交道,從辦鬼案以來,除了上陽郡之行兇險萬分,一般厲鬼沒有莊四娘子、蒯滿村的鬼花兇狠。
上陽郡鬼案中,她與臧雄山搏斗時也未見退縮,不像是怕鬼的樣子。
如果不怕鬼,但她又怕‘鬼’,那么這個令她害怕的‘鬼’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你怕你娘?”趙福生猜測。
蒯滿周沒有說話。
她別開了臉,目光定定看向遠方,半晌后,她才低下頭,嘟了下嘴巴:
“福生,你娘也變鬼了,它一出現(xiàn)就想要殺你,你怕它嗎?”
“不是很怕?!壁w福生淡淡的道。
她有封神榜傍身,只要有功德值在,便能鎮(zhèn)壓門神,門神的殺機對她威脅性不大。
小孩不明就里,聽聞這話,嘆了一聲:
“大人真好,我也想像你一樣?!?
趙福生聽到這里,一下將蒯滿周的手握緊了。
蒯良村出事的時間其實并不長,蒯滿周還是個孩子,經(jīng)歷這些事情后,她變得沉默而內(nèi)向,許多話藏在了心里,很少跟人講。
“如果害怕你娘,回頭我將莊四娘子、鬼花敕封為鬼神,將來萬安縣太平了,你就做個普通人,開開心心的長大?!彼郎芈晢枺?
“好不好?”
蒯滿周笑了笑:
“其實我不是怕她——”
帶著腥氣的風(fēng)吹到小孩臉上,她有幾縷枯黃的凌亂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披蓋在她蒼白的臉上。
小丫頭伸手將頭發(fā)別到耳朵后,想了想說道:
“福生,我突然覺得,我可能并沒有那么喜歡她?!?
“福生,我突然覺得,我可能并沒有那么喜歡她?!?
這些話隱藏在她心里,此時不知為什么,突然就說出口了。
“上陽郡打三眼鬼的時候,我就想逃離她——”
莊四娘子厲鬼復(fù)蘇后,如影隨形日夜都跟隨著她。
這意味著蒯滿周無法遺忘。
蒯良村發(fā)生的一切,隨著厲鬼伴隨在她身邊,仿佛日夜都在提醒著她。
“福生,你說當天要是我沒去摘那朵白蘇,我娘要是坐船走了,她再也沒有回來,是不是后面的事情就不會發(fā)生???”
這些話悶在她心里許久了,卻在異時空的帝京內(nèi)終于說出來了。
小丫頭說完之后,害怕趙福生露出吃驚、鄙夷的神色,幾乎不敢看她。
過了好一陣,蒯滿周忍不住仰頭,正好對上趙福生的眼神。
她的眼神平靜而柔和,仿佛能包容蒯滿周所有的情緒,仿佛自己內(nèi)心的忐忑、擔(dān)憂都是多慮,自己的憎惡、不安她都能理解似的。
“我有點恨她?!痹谶@樣的目光下,蒯滿周吐露心聲:
“福生,如果我娘跟你一樣就好了。”
趙福生溫柔而強大,好像這天底下就沒有能令她害怕的事。
她沒有像莊四娘子一樣,時常愁容滿面,強作笑顏。
無論哪樁鬼禍,無論身處何地,她永遠都并不氣餒、絕望與認命,而是會盡力想辦法去解決它。
“當初,要是我娘她能——”
后面的話她沒有再說,但她眼中逐漸彌漫血色。
趙福生摸了摸她腦袋,小孩眼里的戾氣便漸漸的消彌了。
“福生,你會看不起我娘嗎?”小丫頭問。
趙福生搖頭:
“不會?!?
她回答得十分堅定,蒯滿周那顆本來冰涼的心臟不爭氣的跳了兩下。
小丫頭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有些迫不待的問:
“為什么?”
趙福生笑了笑:
“因為莊家村的環(huán)境不好,你娘沒有看到過更好的生活。”她沒有更好的眼光,心中喪失了勇氣與希望,所以當她踏出試圖改變的那一步時,骨子里的怯懦阻止了她。
這種怯懦甚至壓過了莊四娘子對死亡的恐懼。
“滿周,這不怪她。”
趙福生溫柔的道:
“你娘當初做的選擇不好,但她死后厲鬼復(fù)蘇,讓你擁有了力量?!?
她看著小丫頭:
“你可以被她抱在懷里,擁有厲鬼力量,站到更高的地方,做你娘曾經(jīng)不敢想、不敢做的事,這些就夠了?!?
她的話令得蒯滿周的眼眶一下濕潤了。
“你怕它很正常,”趙福生頓了頓:“畢竟是鬼,誰又不怕?”
可莊四娘子曾經(jīng)給蒯滿周的愛是真的,母親曾在小孩心里留下的記憶也是真的,哪怕這些記憶并不那么美好。
“你可以怕它,可以愛她,也可以保留怨恨,人性本來就是這樣?!?
她沒有喝斥,沒有蒯滿周原本擔(dān)憂的鄙夷,只有溫柔而親切的安撫——這樣的趙福生與她辦鬼案時一點都不一樣。
她不再是強勢的、充滿力量的趙福生,而像是她的親人一樣。
“福生,你真好?!?
小丫頭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我最喜歡你了?!?
趙福生摸了摸她腦袋,沒有再說話。
……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