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那聲小叔叔,背對著女孩的男人唇角緩緩勾起,只是他并未轉(zhuǎn)過身來。
“爺爺?shù)撵`位和骨灰,為什么會在這里?我記得爸爸已經(jīng)安置在了——”
“安置在了清邁的佛寺里。”周寅坤嗤笑一聲,“放在那里,你爺爺就只能下地獄去了?!?
“什么?”
周寅坤側(cè)過頭來,“很久之前老爺子就交代過他的后事。久到有你之前,久到我們還生活在對面的時候?!?
夏夏也看向河對面的緬甸。
“他說他這輩子罪孽太多,下輩子想投胎當個普通人。清邁寺廟里安置的那些才是真正的普通人。老爺子上了歲數(shù)無端信起了佛,他說死后想投胎,就需要專門建立一座寺廟,超渡法事、供燈念佛、掛經(jīng)幡、布施,才會改變他原本投生的界別?!?
“這才是老爺子真正想要身后事?!?
說到此處,周寅坤亦看向?qū)γ妗?
“盡管他是個偏心的爹,不過死都死了,也沒什么可計較的。就祝他下輩子如愿當個普通人,也當個一碗水端平的老子?!?
天色更深,夜幕讓女孩眸中波動變得不那么明顯。
直覺告訴她,周寅坤和爺爺?shù)乃烙嘘P(guān),可今天所見所聞,又讓那懷疑有些動搖。他做這些是為了什么?愧疚?還是……遺憾?
她看見的,是爸爸在爺爺死后的忙碌打理。她沒看見的,是周寅坤去清邁的佛寺請回靈位和骨灰,為爺爺修建寺廟,每一道輪回關(guān)時都守在這里。
夏夏想起了曾經(jīng)在書上看到過的一句話。
有時人親眼所見的,或許并非事實全貌,先入為主的偏見,會蒙蔽本該發(fā)現(xiàn)的細節(jié)。
思緒就這樣被打亂了。
然下一刻,一個問題浮現(xiàn)在心頭。
她下意識抬眸想問,卻發(fā)現(xiàn)周寅坤正盯著她。那眼神似是打量,又似是觀察,又似乎……是在等她說點什么。
夏夏問:“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
為什么之前從未提及,今天卻又忽然帶她來這里,對她說這些話?
男人微微挑眉,這個周夏夏,腦子倒是也沒有那么蠢。
“你這段時間縮在房間里,不就是在傷心你爺爺和你爸的事?”周寅坤收回視線,自然道:“老爺子就你這么一個孫女,今天叫你來看著、陪著,知道他已經(jīng)投胎轉(zhuǎn)世,以后就別再惦記難過了。至于你爸——”
提及周耀輝,周夏夏神色微變,她盯著周寅坤,等他接下來的話。
“你爸的事,正在查著。警署那邊也還沒什么消息,有消息了會告訴你?!?
說完周寅坤看了她一眼,結(jié)果就看見周夏夏臉上明晃晃的“不信”二字,瞧著不太好糊弄的樣子。
“怎么,你只知道我打過你爸,不知道我也救過他的命?”周寅坤不屑地笑了,“我還以為他多大度,原來也是說一半藏一半?!?
這件事夏夏的確不知道,但她莫名想到了周耀輝曾經(jīng)說過的話。
爸爸曾說,小叔叔脾氣很壞,不要去惹他。但也要知道,小叔叔是自家人。爸爸會那樣說,又再三容忍周寅坤,是不是就是因為他曾救過爸爸這件事?
見她似有動搖,周寅坤瞇了瞇眼,忽然湊近:“我身上的疤,還記不記得?”
驟然的靠近讓夏夏身體一僵,聽見這話更是連耳朵都有點發(fā)燙。在芭提雅的酒店房間時,他就是那樣裸著上半身,大喇喇地坐著,她想不看都難。
“記、記得?!彼蛔栽诘赝笸肆艘恍〔?,如實把自己記得的說出來:“小腹、手臂、胸膛、肩膀上都有疤。”
周寅坤歪頭:“周夏夏,誰教你盯著男人身體看那么仔細?”
周夏夏啞然,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
男人站直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肩上的疤就是挨槍子兒留下的。那時候你爺爺和你爸被他們親手養(yǎng)出來的叛徒,堵在了緬北的克欽山上。最后撤離時,流彈打在我身上,你那個爸倒是皮都沒破一塊?!?
“他不說也正常,反正我們相互不待見。不過周夏夏,我跟你爸之間的過節(jié),是因為老爺子偏心。后來老爺子死了,你爸答應(yīng)分出一半生意,在我這兒以前的事都可以翻篇揭過?!?
夏夏望著他,“所以,爸爸去世后,小叔叔你收留我,也是因為你不再計較跟爸爸以前的過節(jié)了?”
“可以這么說?!?
女孩沉默兩秒,看著他的眼睛問:“還有別的原因嗎?”
周寅坤盯著那雙清澈的眸子,“怎么,你覺得還能有什么原因?說來聽聽?!?
“沒?!迸⒌拖骂^,避開跟他對視,“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學費還那么貴,能毫不計較地收留我的,也只有小叔叔了?!?
這話聽著順耳。
男人心情不錯,抬手捏了捏她軟軟的耳垂,“所以周夏夏,乖乖在我身邊待著?!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