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陽和劉鳳虎回到了家里面。
屋里爐火正旺,炕頭滾燙,陳光陽皺著眉頭,額角被石灰灼傷的皮膚還在隱隱刺痛,比傷處更刺的,是心頭的邪火。
“操他姥姥的,沒完沒了!”
他低罵一句,手里那張沾著雪泥的、記錄著三個偷酒賊胡謅八扯的審訊記錄紙,被他攥得死緊。
“周國偉那邊咋說?”他抬頭問坐在炕沿上,就著白熾燈擦五六半自動的劉鳳虎。
“還能咋說?”劉鳳虎把通條捅得嘩啦響,銅鈴大眼一瞪。
“周局拍了桌子!‘慣犯’倆字就是他給釘死的!那仨癟犢子,骨頭比雞毛還輕,沒等上手段,就禿嚕出一串同伙。好家伙,敢情那酒廠圍墻都他媽成篩子了!
周局連夜帶人抄了幾個賊窩子,起出來七八壇子老酒,還有些亂七八糟的破銅爛鐵。他讓我給你捎話。
放心,年前肯定把這窩耗子連窩端干凈!該吐的,一粒糧食都少不了!”
陳光陽緊繃的下頜線這才松了點,把那張皺巴巴的紙丟進(jìn)爐膛,火苗“騰”地竄起,映亮他眼底的冷光。
“端干凈好。端干凈了,老子的廠子才干凈?!?
接下來的三天,陳光陽像頭上了發(fā)條的騾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腳不沾地。
第一天,他頂著半拉紅腫未消的右眼,揣著劉鳳虎開部隊介紹信弄來的“特供合作單位證明”。
一頭扎進(jìn)了縣人民銀行。
行長親自接待,看著那張轟動全縣的三十五萬存單,再看著部隊鮮紅的公章,臉上堆滿了笑。
十八萬現(xiàn)錢,分兩筆劃出,一筆八萬,直入縣財政土地轉(zhuǎn)讓專戶。
另一筆十萬,精準(zhǔn)打進(jìn)酒廠債務(wù)清償指定賬戶。
銀行咔咔咔點鈔,陳光陽就坐在硬木椅子上,抽著“迎春”。
眼神沉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河面,只有偶爾掠過窗外的風(fēng)雪時,才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火熱。
第二天,他帶著二埋汰和三狗子,扛著從夏紅軍那里批下來的厚厚一摞文件,蹲在了縣工商和土地局。
土地轉(zhuǎn)讓合同、債務(wù)清償確認(rèn)書、工人安置初步方案、部隊特供合作意向書…
紅章子一個接一個地蓋下去。
辦事員看著這個穿著半舊軍綠棉襖、眼神銳利的年輕漢子,再翻翻那些分量十足的文件,手都不敢抖。
劉鳳虎的吉普車就停在門外,像頭沉默的鋼鐵巨獸,無聲地壓著場面。
夏紅軍親自打過招呼的“綠色通道”,讓那些慣常的推諉拖沓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三天,是東風(fēng)縣國營第一釀酒廠正式易主的日子。
陳光陽沒搞任何儀式。
他帶著媳婦沈知霜,踩著廠區(qū)里沒過腳踝、凍得梆硬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那把銹跡斑斑的巨鎖被三狗子用大鐵錘“哐當(dāng)”幾下砸開,沉重的鐵門推開時,發(fā)出刺耳的呻吟,卷起一片雪塵。
偌大的廠區(qū)徹底展現(xiàn)在眼前。
幾棟高大的車間沉默矗立,窗戶大多沒了玻璃,黑洞洞的,像巨獸空洞的眼窩。
厚厚的積雪覆蓋了大部分空地,只有野狗留下的零星爪印。
寒風(fēng)卷著雪粒子,在空曠的廠房間打著旋兒,發(fā)出嗚嗚的哨音。
“就是這兒了?!标惞怅柕穆曇舨桓?,卻壓過了風(fēng)聲。
他跺了跺腳,震落棉鞋上的雪?!耙院?,這兒姓陳!”
沈知霜裹緊了頭巾,呼出的白氣拉得老長。
她看著眼前這片荒涼破敗,又看看自家男人眼中那幾乎要燒起來的熾熱光芒,心頭百味雜陳,有期待,更有沉甸甸的擔(dān)子。
她沒說話,只是用力挽住了陳光陽的胳膊,用行動表明她的支持。
陳光陽反手拍拍媳婦冰涼的手背,拉著她大步往里走,步子踩在雪地上嘎吱作響,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示意味。
“走,虎哥,知霜,咱好好看看咱的家業(yè)!”
他聲音洪亮起來,像在風(fēng)雪里擂鼓。
他徑直走向那幾棟主體車間。
巨大的木門推開,一股混合著塵土、霉味和殘留酒糟的復(fù)雜氣味撲面而來。
車間內(nèi)部空曠高闊,頭頂是粗壯的木梁,地上散落著一些廢棄的木頭模具和破碎的陶片。
光線從破損的高窗斜射進(jìn)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這兒!”陳光陽走到一排半埋在地下的水泥池子旁,用力拍了拍池沿,震落一片灰。
“看見沒?老窖池!這底子,彈藥洞那破山洞拿啥比?以后,這兒就是咱‘百歲還陽’的根!部隊要多少,咱就釀多少!虎哥,你那邊的藥材庫,得趕緊往這兒搬了!”
劉鳳虎咧嘴一笑-->>,用鐵鍬把敲了敲旁邊的柱子:“尿性!地方夠大,能放開手腳干了!”
穿過車間后門,是一片更為開闊的荒地,積雪下隱約能看到坑洼的地面和廢棄的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