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病房里。
程大牛逼蠟黃的臉上總算有了點活人氣兒。
三天了,胸口那要命的疼勁兒緩下去不少,雖然身子還動彈不得,可嗓子眼那點混不吝的勁兒先活泛了過來。
“小…小兔崽子們…”
老頭兒眼皮掀開條縫,瞅著床邊排排坐的三顆小腦袋,聲音嘶啞得像破砂紙磨鍋底。
“瞅啥?老子臉上…長靈芝了?”
大龍繃著小臉,把手里溫著的搪瓷缸子往前遞了遞:“程爺爺,喝水。”
二虎吸溜著鼻涕,眼圈還紅著:“程爺,你…你啥時候能起來揍我?。课摇也慌?!”
小雀兒細軟的小手輕輕搭在老頭兒露在被子外的手背上,指尖冰涼:“程爺爺…疼…不疼了?”
程大牛逼嘴角極其艱難地往上扯了一下。
喉嚨里“嗬嗬”兩聲,像是想笑又扯著了傷處:“疼…疼個屁!閻王爺…嫌老子…罵人難聽…一腳…踹回來了!”他
眼珠費力地轉(zhuǎn)向二虎,“等著!等老子緩過這口氣…看我不把你…屁股蛋子抽八瓣!”
陳光陽看著這一幕笑了起來。
老活寶和三個小活寶還挺有趣。
正說著,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條縫。
一個年輕公安探頭進來,臉上帶著趕路的風霜和急切,目光直接鎖在陳光陽身上。
“陳顧問!周局急信兒!下面靠山屯東邊三十里的黑瞎子溝,發(fā)現(xiàn)那伙人蹤跡了!
馬蹄印新鮮,還有探礦鉆機留下的油漬!周局請您趕緊過去!”
陳光陽眼中的光芒猛地彈開。
眼底那點三天來被強行壓下的暴戾瞬間炸開,像黑暗中點燃的兩簇鬼火!
“操!總算露頭了!”
他蹭地站直,破棉襖帶起一陣風,額角那道疤在慘白燈光下猙獰地一跳。
他扭頭看向病床,程大牛逼渾濁的老眼也正死死盯著他。
那眼神里沒有半點阻攔,只有一股子刻骨的恨意和無聲的催促。
“老程頭?!?
陳光陽聲音沉得像塊冰坨子,帶著血腥味的承諾砸在空氣里,“你躺著,老子去給你剮人!”
他大手一揮,對著三小只:“守著你們程爺爺!他少根汗毛,老子回來抽你們腚!”
“爹!放心!”
大龍挺起小胸脯,二虎用力點頭,小雀兒小手抓緊了程大牛逼的被角。
陳光陽再沒半句廢話,轉(zhuǎn)身就往外沖。
走廊里冷風灌進來,他一把扯開破棉襖領(lǐng)口,露出里面凍得發(fā)青的皮膚。
后腰上那柄纏著麻繩的攮子柄,被他粗糙的手指死死攥住,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一路燒進心底。
吉普車在坑洼的土路上瘋了一樣顛簸,卷起的雪粒子噼里啪啦砸在車窗上。
陳光陽坐在副駕,眼神刀子似的刮過窗外飛退的枯樹林子。
三天!這伙過江龍像鉆進了地縫的耗子。
硬是在民兵和公安撒下的網(wǎng)里躲了三天!
裝備精良?路子野?老子倒要看看,是你們的洛陽鏟快,還是老子腰后的攮子快!
黑瞎子溝入口,亂石嶙峋,風卷著雪沫子在溝口打著旋兒嗚咽。
幾輛掛著白牌的吉普車和挎斗摩托熄了火,藏在背風的坡后。
周國偉裹著結(jié)冰碴子的軍大衣,正跟幾個穿便衣的干警蹲在雪地里比劃,臉色凝重得像塊生鐵。
車沒停穩(wěn),陳光陽已經(jīng)跳了下來,踩著沒過腳踝的深雪,幾步躥到跟前。
“國偉!”聲音帶著搏殺前的嘶啞。
周國偉猛地抬頭,看見陳光陽那雙赤紅未退、此刻又燃著滔天怒焰的眼睛,心頭也是一凜。
他指著雪地上幾道被新雪半掩的凌亂印記:“看!馬蹄印,至少三匹!還有這個……”
他扒開浮雪,露出幾個帶著棱角的、深深的凹痕。
“探礦鉆機的支架腿壓的!剛走不到倆鐘頭!溝里地形太亂,山洞套山洞,他們肯定貓在哪個耗子洞里!”
陳光陽蹲下身,手指捻起一點馬蹄印旁沾著的、灰白色的粘泥,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
那股熟悉的土腥混合著腐朽木頭的怪味,跟胡同里死鬼鞋底摳出來的泥一模一樣??!
“就是這伙土耗子!”陳光陽的聲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錐子。
“人呢?摸進去沒有?”
“不行!”
旁邊一個臉上帶凍瘡的本地民兵隊長急聲道,“陳顧問,溝太深,岔洞多得像馬蜂窩!他們帶著噴子!
剛我們一個兄弟想摸進去看看,差點被攮子捅了!那幫犢子下手賊黑!”
周國偉抹了把臉上的雪水:“硬沖傷亡太大,他們地形太熟!我已經(jīng)讓人把幾個大點的出口都堵了。
但這幫人滑溜,肯定還藏著別的窟窿眼!”
陳光陽瞇著眼,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黑黢黢的溝口和兩側(cè)陡峭、掛滿冰溜子的石壁。
寒風卷著雪粒子抽在臉上,帶著刺骨的殺意。
他腦子里閃過廢窯地窨子里那半袋子灰白土,那把磨禿嚕皮的洛陽鏟,那沾著黑泥的鏟頭…
這幫雜碎,挖墳掘墓的臟手,差點攮穿了老程頭的心口!
“給老子找根長繩!”陳光陽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勁兒。
周國偉一愣:“光陽,你要干啥?”
陳光陽沒看他,眼睛死死盯著溝口上方一處被冰溜子半掩的、黑乎乎的裂縫。
那裂縫位置刁鉆,在背風的陡壁上,離地足有七八米高。
“看見那個窟窿眼沒?”陳光陽抬手指了指,“風是從那兒灌出來的,后面肯定通著!這幫土耗子打洞的本事,老子門兒清!
他們能鉆,老子就能掏!”
他一把扯下破棉襖,露出里面單薄的粗布褂子,把后腰的攮子抽出來,用牙咬著刀背,三兩下把纏繩柄在手腕上繞了幾圈捆死。
動作麻利得像頭準備撲食的豹子。
“光陽!太險了!”周國偉急了。
“那地方根本上不去!摔下來…”
“摔死也比憋死強!”陳光陽打斷他,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你們在下頭給老子壓住陣腳!
槍都頂上火!聽見里面干起來了,就給我往里沖!一個活的都別放跑!”
話音未落,他已經(jīng)抓起旁邊民兵遞過來的粗麻繩。
一端飛快地在旁邊一塊凸起的巨石上繞了幾圈打了個死結(jié),另一端甩上肩頭。
他看都沒看周國偉,弓著腰,踩著溝口嶙峋的亂石,像只壁虎一樣,手腳并用,朝著那陡峭的冰壁就攀了上去!
風更緊了,卷著雪粒子往他脖領(lǐng)子里灌。
粗糙的石壁和冰碴子刮得他裸露的手腕和臉頰生疼,但他渾不在意,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剮了他們!
下面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周國偉攥著槍柄的手心全是汗,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在陡壁上艱難移動的身影。
陳光陽的動作快得驚人,帶著山里獵人特有的、在絕境中搏命的狠勁兒和靈巧。
他利用冰溜子的凸起和石縫借力,繩子在身后繃得筆直。
終于,他夠到了那個黑黢黢的裂縫口。
里面一股陰冷的、帶著濃重土腥和腐朽氣味的寒風撲面而來。
陳光陽單手扒住裂縫邊緣,另一只手猛地從嘴里抽出攮子,刀刃在昏暗的光線下閃過一道寒芒。
他沒有絲毫猶豫,身子一縮,像條滑溜的泥鰍,無聲無息地鉆了進去!
黑暗瞬間吞噬了他。
洞內(nèi)狹窄,勉強能容一人彎腰通過。
腳下是松軟的浮土和碎石,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土腥味、汗餿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陳光陽像頭潛行的孤狼,耳朵豎著,攮子反握在手中,冰冷的刀鋒貼著小臂。
往前摸了十幾米,拐過一個彎。
前方隱約透出一點微弱的光亮,還有人壓得極低的、帶著外地口音的咒罵:
“操他姥姥的…風緊!外面全是雷子!”
“怕個球!這洞子他們摸不進來!等天黑透了,從‘水簾子’那邊蹽!”
“媽的…老六折了…那銅疙瘩還沒焐熱…”
“少廢話!盯緊了入口!那姓陳的煞星…要的可是咱的腦袋!”
陳光陽貼著冰冷的洞壁,嘴角咧開一個無聲的、殘忍的弧度。
煞星?老子今天就讓你們知道,啥叫真正的煞星!
他像道沒有重量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摸到光亮來源的拐角。
一個瘦高的身影正背對著他,端著桿老套筒,緊張地盯著他們來時的洞口方向。
陳光陽動了!
沒有一絲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