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陽沒套馬車,嫌慢。
他把墻角蒙灰的挎斗摩托推了出來,用化開的雪水胡亂擦了把臉,換了件還算干凈的厚棉襖。
灌了幾口涼水,揣上兩個凍硬的貼餅子,引擎“突突突”地咆哮起來。
卷起一路雪沫子,朝著東風縣的方向沖去。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陳光陽瞇著眼,心思卻活絡開了。
潘子這人,神出鬼沒,上次在醫(yī)院走廊碰上純屬運氣。
這趟去,能不能堵著他,還是兩說。
不過,活老虎在手,這就是最大的籌碼!
卡車,必須拿下!
摩托在坑洼的雪路上顛簸了近兩個鐘頭,下午的光景才突突地開進了東風縣醫(yī)院那條熟悉的、飄著消毒水味和煤煙味的街。
陳光陽剛把摩托熄火停在醫(yī)院門口不遠處的墻根下。
就聽見醫(yī)院側(cè)面那條背陰的小胡同里傳來一陣壓抑的喝罵和拳頭砸在肉上的悶響。
“……操你媽的潘瘸子!給臉不要臉是吧?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拿個破打火機糊弄鬼呢?!”
“劉…劉哥…再緩兩天…就兩天!那批皮子出手立馬還……”
一個帶著痛楚和央求、有些耳熟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傳來。
“緩你媽!弟兄們,給我往死里削!把他那條好腿也他媽打折!”
陳光陽眉頭一擰,潘瘸子?潘子?
他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靠在胡同口往里一瞥。
只見四五個穿著油漬麻花棉襖的彪形大漢,正圍著地上一個人拳打腳踢。
地上那人蜷縮著,雙手死死抱著頭,那敦實的身形,還有那身熟悉的、帶著補丁的藍布棉襖,不是潘子是誰?
他鼻青臉腫,嘴角淌血,一條腿不自然地蜷著,顯然已經(jīng)吃了大虧。
一個領(lǐng)頭模樣的刀條臉漢子,正用腳狠狠碾著潘子掉在地上的那個汽油打火機。
“住手!”陳光陽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像塊冰砸在胡同的喧鬧里。
那幾個打人的漢子動作一頓,齊刷刷扭過頭來,眼神兇狠地打量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不速之客。
刀條臉上下掃了陳光陽幾眼,看他一身趕路的塵土氣,棉襖也半舊不新,不像啥人物,頓時更兇了:“哪他媽蹦出來的?少管閑事!滾蛋!”
潘子從臂彎里艱難地抬起腫脹的眼皮。
看到胡同口逆光站著的陳光陽,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爆出一絲難以置信的光,嘶啞著喊了一聲:“陳…陳哥?!”
“陳哥?”刀條臉嗤笑一聲,指著潘子。
“聽見沒?這他媽是你哥?行啊潘瘸子,今兒正好,讓你哥也見識見識!”
他對旁邊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歪了歪頭:“彪子,教教這‘哥’咋做人!”
那叫彪子的漢子獰笑一聲,砂鍋大的拳頭帶著風聲就朝陳光陽面門砸來!
陳光陽眼皮都沒眨一下。
他打架沒那么多花架子,講究的就是個快、準、狠!
身體微微一側(cè),左腳閃電般向前一插。
卡在彪子雙腿之間,同時右手成掌,自下而上,狠狠一托對方砸過來的手肘關(guān)節(jié)!
“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嗷……!”彪子殺豬般的慘叫瞬間響徹胡同!
他那只砸過來的胳膊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軟塌塌地垂了下來,脫臼了!
陳光陽動作毫不停滯,右腿膝蓋借著前沖的勢頭,狠狠頂在彪子因劇痛而彎腰暴露的軟肋上!
“呃!”彪子悶哼一聲,眼珠子都快凸出來。
龐大的身軀像灘爛泥一樣滑倒在地,只剩下痛苦的抽搐和哀嚎。
這兔起鶻落的兩下,干凈利落。
兇悍得讓剩下幾個漢子都懵了。
刀條臉臉上的兇橫瞬間凝固,轉(zhuǎn)而變成驚駭。
他剛想伸手摸后腰,陳光陽已經(jīng)一步跨到他面前,粗糙的大手如同鐵鉗,精準地捏住了他伸向腰后的手腕!
那力道,疼得刀條臉“嘶”地倒抽冷氣,感覺腕骨都快碎了。
“兄弟,哪條道上的?下手忒黑了點吧?”刀條臉強忍著疼,色厲內(nèi)荏地低吼。
“靠山屯,陳光陽?!?
陳光陽聲音平靜,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兩分,“潘子欠你們多少?”
“……六…六百!”刀條臉疼得冷汗直冒,報了個數(shù)。
陳光陽另一只手從懷里掏出厚厚一沓錢。
他數(shù)都沒數(shù),抽出大概厚度的一疊,估摸著有七八百,直接拍在刀條臉胸口:
“拿著!滾!再讓我在東風縣地界看見你們‘照顧’潘子兄弟,下次斷的就不是胳膊了!”說完,他猛地一推搡。
刀條臉被推得踉蹌后退好幾步,撞在身后的同伴身上。
他看著地上哀嚎的彪子,又看看胸口那沓錢。
最后死死盯了陳光陽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忌憚和怨毒,卻愣是沒敢再放一個屁。
陳光陽!
誰他媽不害怕?。?
他朝同伴使了個眼色,兩人慌忙架起癱軟的彪子,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小胡同深處。
陳光陽這才走到潘子身邊,彎腰把他扶了起來。
潘子疼得齜牙咧嘴,半邊臉腫得像發(fā)面饅頭,一條腿不敢沾地,但眼神里的感激是真真切切的:“陳…陳哥!謝…謝了!這錢…我潘子砸鍋賣鐵也還你!”
陳光陽擺擺手,把他架到墻根靠著。
摸出根煙塞自己嘴里點上,又遞給潘子一根:“行了,先緩緩。咋回事?惹上隔壁縣那幫放印子錢的了?”
他記得刀條臉的口音是隔壁縣的。
潘子接過煙,手還在抖,就著陳光陽的火點著,深深吸了一口,嗆得直咳嗽,咳得牽動了傷口,又是一陣呲牙咧嘴。
“咳…咳…媽的,倒霉催的!年前倒騰一批皮子去北邊,路上讓人雁過拔毛,虧得血本無歸…欠了那劉疤瘌的錢…利滾利…就成這樣了?!?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沫子,苦笑著搖頭。
“讓陳哥你看笑話了…卡車那事兒…兄弟我…”
他語氣充滿愧疚,顯然是覺得這節(jié)骨眼上,自己這狼狽樣,卡車的事更沒指望了。
陳光陽吐出一口煙圈,白色的煙霧在冰冷的空氣中拉長。
他打斷潘子的話,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雪停了:“卡車那事兒,不用你費勁再找別的門路了。”
潘子一愣,腫成一條縫的眼睛努力睜大,看向陳光陽:“陳哥…你…你找到別的路子了?”
陳光陽咧開嘴,露出一個帶著血腥氣和雪水泥土味的笑容。
牙齒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白:“路子?嘿嘿,老子把你要的‘硬通貨’,給你弄來了?!?
潘子夾著煙的手指猛地一抖,煙灰簌簌落下。
他死死盯著陳光陽,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氣音。
腫脹的臉上肌肉都在抽搐,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你…你說啥?!弄…弄來了?啥…啥玩意兒弄來了?!”
陳光陽湊近了些,帶著煙味和寒氣的低語,如同炸雷般劈在潘子耳邊:
“活的?!?
“老、虎?!?
“囫圇個兒,在我家倉庫籠子里臥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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