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小公安語速飛快。
“就在城西柳條巷子最里頭那家獨門獨院的豆腐坊!門沒鎖,血腥味太重,鄰居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場……現(xiàn)場太慘了,我們沒敢亂動,就拉起了警戒線!”
李衛(wèi)國甩了甩發(fā)沉的腦袋,咬緊牙關(guān)就要往外沖:“操!集合!都跟我……”
“李哥!”
陳光陽沉穩(wěn)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現(xiàn)場的混亂。
他動作極快,在李衛(wèi)國起身的瞬間也站了起來,此刻一把按住了李衛(wèi)國的胳膊。
他的手很穩(wěn),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倆現(xiàn)在這狀態(tài),去了能頂啥用?”
陳光陽的目光掃過李衛(wèi)國布滿血絲、猶帶醉意的眼睛,又看了看扶著桌子、臉色蒼白的孫威。
“酒勁兒頂著,看現(xiàn)場都重影,再踩亂了證據(jù),耽誤了破案,那不是火上澆油嗎?”
李衛(wèi)國被他按著,感受到那股沉穩(wěn)的力量,沖動的熱血稍微冷卻了一點,但臉上的焦躁和怒火更盛:
“那……那咋整?人命關(guān)天啊光陽!一家三口!滅門!這他媽是捅破天的大案!”
孫威也喘著粗氣,努力睜大眼睛:“是啊光陽……不能……不能干等著……”
陳光陽眼神異常冷靜,像兩塊沉在深潭里的寒冰:“我去?!?
兩個字,斬釘截鐵。
他看著李衛(wèi)國和孫威:“你們都信我的本事。這案子,我先替你們趟趟道兒。你們倆現(xiàn)在,立刻去后面宿舍,用涼水沖把臉,醒醒酒,等酒勁下去點,我叫柱子隨時跟你們保持聯(lián)系。
技術(shù)隊和法醫(yī)到了現(xiàn)場,也是先做初步勘察固定證據(jù),我過去正好,不耽誤事。真要抓人動槍,等你們酒醒了親自來!”
李衛(wèi)國和孫威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掙扎和猶豫,但更多的是對陳光陽能力的絕對信任。
這信任是無數(shù)次生死關(guān)頭、撥云見日中硬生生打出來的!
火車追敵特、深山斗猛虎、貨場擒毛子、破滅門慘案……
哪一次不是靠光陽那雙招子和那顆七竅玲瓏心?
“干爹……”孫威喉嚨滾動了一下,重重地點頭。
“行!聽你的!柱子!你跟著光陽兄弟!帶上家伙事兒!一切行動聽光陽指揮!現(xiàn)場情況,隨時用步話機(jī)跟我……嘔……”
話沒說完,一陣強(qiáng)烈的酒意混合著惡心感上涌,他趕緊捂住嘴。
李衛(wèi)國也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雖然還帶著血絲,但清明了許多。他緊緊抓住陳光陽的手。
力道大得嚇人,聲音低沉而鄭重:“光陽兄弟!那……那就辛苦你了!千萬小心!現(xiàn)場……交給你了!我們……我們隨后就到!”
“放心?!?
陳光陽反手用力捏了捏李衛(wèi)國的手,給了他一個“有我在”的眼神。隨即轉(zhuǎn)身。
對門口的值班小公安和已經(jīng)自動站到他身后的柱子沉聲道:“走!”
柱子算是李衛(wèi)國的徒弟,立刻點頭跟上。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會議室,再沒回頭看一眼身后那群被驚雷炸蒙、酒醒了大半的公安兄弟。
柱子緊隨其后,面色凝重地挎好配槍。
值班小公安也立刻跟了上去。
吉普車引擎發(fā)出暴躁的轟鳴,調(diào)轉(zhuǎn)車頭,卷起一路煙塵,朝著城西柳條巷子方向疾馳而去。
城西,柳條巷。
這條巷子狹窄、潮濕,兩邊多是低矮破舊的平房,空氣中常年彌漫著一股豆腥和煤灰混合的味道。
趙家豆腐坊就在巷子最深處,獨門獨院,此刻成了這條陋巷的焦點。
院門外早已拉起了刺眼的黃色警戒帶,幾個派出所的民警臉色發(fā)白地守在門口,阻止著聞訊趕來的、驚恐又好奇的鄰居們探頭探腦。
那股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即使隔著院門,也頑強(qiáng)地鉆出來,彌漫在清晨濕冷的空氣里,像一只無形的冰冷大手攥緊了所有人的心臟。
技術(shù)隊的白色面包車和法醫(yī)程大夫的吉普車已經(jīng)先一步趕到。
技術(shù)隊王主任正指揮著人小心翼翼地鋪設(shè)進(jìn)出的踏板,幾個技術(shù)員提著勘查箱,戴著口罩手套,神情嚴(yán)肅地準(zhǔn)備進(jìn)入。
法醫(yī)程大夫則蹲在院門口,臉色極其難看地檢查著從門檻縫里流出來、已經(jīng)有些半凝固的暗紅色粘稠液體。
陳光陽的吉普車一個急剎停在警戒線外。
他推門下車,動作利落。
那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讓他微微蹙了下眉頭,但眼神卻愈發(fā)銳利沉靜。
柱子和小公安也迅速下車,跟上他的腳步。
“陳顧問!”守在警戒線邊的派出所所長認(rèn)得陳光陽,立刻迎了上來。
語氣帶著見到主心骨的急切和一絲惶恐,“里面……太慘了!趙老實,他媳婦,還有他們那個才八歲的小閨女……全……全沒了……”
所長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陳光陽點點頭,沒多問。
他掀開警戒線,彎下腰,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院門口的地面。
潮濕的泥地上,有幾道模糊混亂的腳印,沾著大量血跡,向外延伸,又在幾米外消失。
痕跡很新,像是慌亂中踩踏出來的。
他遞給柱子一個眼神。
柱子立刻會意,拿出相機(jī)開始拍照固定。
技術(shù)隊王主任也看到了陳光陽,立刻走過來:“光陽同志,李局孫局他們……”
“他們稍后就到,我先來看看?!?
陳光陽打斷他,語氣沉穩(wěn),“里面情況?”
王主任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壓低聲音:“滅門。手段極其殘忍。趙老實和他老婆死在堂屋。
都是被利器捅刺要害,正面遇襲,有掙扎搏斗痕跡。小姑娘……在里屋炕上……唉?!?
他搖搖頭,后面的話不忍再說。
陳光陽眼神一沉,沒再追問孩子的情況,那只會浪費時間。
他套上技術(shù)員遞過來的鞋套、手套和口罩,對王主任和程大夫道:“我進(jìn)去看看?!?
院門虛掩著。
推開門的瞬間,那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死亡氣息如同實質(zhì)般涌出。
饒是陳光陽見慣了生死,心臟也不由自主地猛縮了一下。
小小的堂屋里,宛如人間煉獄。
地面、墻壁、甚至低矮的房梁上,都噴濺、涂抹著大片大片暗紅發(fā)黑的血跡。
桌子翻倒,碗碟破碎,稀飯混合著血水流了一地。屋中間,一男一女兩具成年人的尸體仰面倒臥在血泊中。
男的胸口和腹部有數(shù)個猙獰的血洞,瞪圓的眼睛里凝固著極度的驚駭和痛苦,一只手還保持著向前抓撓的姿勢。
女的頸部被切開一道可怕的傷口,幾乎割斷了大半個脖子,鮮血浸透了她的粗布衣裳,身下匯聚成一大灘粘稠的暗紅。
濃重的血腥氣混雜著人體排泄物的臭味,彌漫在狹小的空間里,令人作嘔。
技術(shù)員們正小心翼翼地拍照、畫圖、提取指紋和腳印痕跡。
程大夫強(qiáng)忍著不適,蹲在尸體旁進(jìn)行初步尸表檢驗。
陳光陽沒有立刻去看尸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一寸寸掃過這個血腥的修羅場。
搏斗的痕跡很激烈,范圍集中在堂屋中間。
他注意到翻倒的桌子一角有新鮮的磕碰痕跡,旁邊掉落著一把沾滿血和毛發(fā)的木頭凳子腿。
墻角一把豁了口的舊菜刀掉在地上,刀柄上纏著布條,沾滿了血手印……
這應(yīng)該是趙老實反抗用的武器。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地上雜亂的血腳印上。
除了死者自己凌亂拖沓的足跡外,他敏銳地捕捉到一種相對清晰、前掌著力深、步幅跨度較大的陌生腳印,從堂屋門口直通到里屋門簾處,又從里屋出來,消失在院子方向。
這腳印邊緣帶著濕滑的血跡,形態(tài)顯示出一種……
完成殺戮后的急促離開?
就在這時,里屋的門簾被技術(shù)員小心地掀開,準(zhǔn)備進(jìn)行現(xiàn)場勘查。
一股更濃烈的、帶著童稚氣息的血腥味飄了出來,伴隨著一聲無法壓抑的低泣。
陳光陽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穿著破舊棉襖的老太太,正被兩個女警攙扶著,癱坐在里屋門口的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幾近昏厥。
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涕淚橫流,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里屋炕上那小小的、蓋著白布的身影。
干瘦的手指死死摳進(jìn)門框的木頭里,指甲劈裂出血都恍若未覺。
“我的兒啊……我的好媳婦……我的小花兒啊……哪個天殺的畜生啊……你們死得好慘啊……啊啊啊……”
她嚎啕著,聲音凄厲絕望,仿佛要把靈魂都嘔出來。
這顯然就是趙老實的母親,豆腐坊的趙老太太。
她或許是早上過來幫忙,或許是聽到動靜趕來,卻撞見了這滅門慘禍。
陳光陽心中一嘆,正想示意女警先把悲痛欲絕的老人扶出去,避免二次刺激。
那趙老太太卻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像兩把燒紅的刀子,透過淚水和混亂的人群。
精準(zhǔn)地釘在了剛剛走進(jìn)院子、一身常服、氣質(zhì)沉穩(wěn)卻并非警察制服的陳光陽身上!
在滿屋子穿著制服、戴著口罩手套忙碌的警察中間,陳光陽顯得格格不入。
“你們……你們警察都死絕了嗎?!”
老太太突然爆發(fā)出驚人的力氣,猛地掙脫了攙扶她的女警,踉蹌著撲向陳光陽的方向。
枯瘦的手指幾乎要戳到陳光陽的鼻尖,聲音尖利得如同砂紙摩擦,充滿了刻骨的絕望和不信任:“啊?!讓一個穿平常衣服的進(jìn)來干啥?!看熱鬧?!還是嫌我老趙家死得還不夠慘?!我兒子!我兒媳!我小孫女!都讓人捅死在家里了!
血流成河??!你們警察頭頭呢?李局長呢?孫局長呢?!他們都死哪兒去了?!”
她狀若瘋狂,唾沫星子混著淚水噴濺出來,渾濁的眼睛死死瞪著陳光陽,仿佛他就是這無邊絕望的化身:
“你算個什么東西?!滾出去!滾出我家!我要見李局長!我要見孫局長!
讓他們來給我老趙家做主!給我兒孫報仇!讓他們來抓兇手!你……你一個老百姓,你能干啥?你懂個啥?!滾!給我滾啊……!!”
老太太的嘶吼像一把鈍刀子,割在在場每一個警察的心上,也讓院外探頭探腦的鄰居們噤若寒蟬。
柱子臉色一變,上前一步想攔住老太太:“大娘!您冷靜點!這位是……”
“柱子!”陳光陽抬手,穩(wěn)穩(wěn)地?fù)踝×酥印?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種深沉的、近乎悲憫的平靜。
他看著眼前這位瞬間失去所有至親、已經(jīng)被悲痛和絕望徹底吞噬的老人,眼神沉穩(wěn)如磐石。
他沒有解釋自己的身份,也沒有急著反駁。
在這樣的至暗時刻,身份和承諾都顯得蒼白。
他只是迎著趙老太太那幾乎要噴火的目光,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沉穩(wěn),帶著一種奇異的、能穿透狂亂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說道:
“大娘,我叫陳光陽。”
“您兒子、兒媳、孫女的血,不會白流?!?
“我站在這兒,就是來抓那個畜生的。”
“您信不信我,都行。”
“但您得讓開道兒,別耽誤我找出那個藏在暗處的王八犢子?!?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