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面積山體滑坡,路段災(zāi)后重建,周遭地勢和記憶里大不一樣。
有些陌生。
宋語微順著路邊,一路走一路看,漸漸放緩腳步。
“應(yīng)該……是這附近吧?”
她嘴里小聲念叨。
路邊護欄很新,應(yīng)該是被泥石流毀壞后重新安裝的。
走了一段路后。
她突兀地自說自話:“我過兩天就要離開北瑜了,今天來和你道個別。”
“我要回南慶那邊工作,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你放心,我沒有像以前那樣任性辭職,該提前安排的我都安排好了。”
“我會照顧好爸爸媽媽,你在那邊也要照顧好自己。”
說完,她啞聲笑了一下,視線低下。
片刻后她眼眶紅紅地抬起來,對著空氣大聲道:
“我也會照顧好自己的!”
“我會乖乖吃飯,會按時睡覺,不會再任性了!”
“我會多出去走走,多曬太陽,不會宅在屋子里!”
“我很笨,總是要讓你等,我知道我很麻煩,但可不可以再等我一次!”
“可以的話在那邊等等我,到時候見面了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她大聲說完,腳步停了下來,眼淚也無聲地沿著臉頰滑落。
剛要抬手擦,她動作止住。
拿張紙。
擦掉眼淚。
“我有乖乖記住你的話,不用手擦了。”
站在空無一人的山路上。
她像受盡委屈的小孩子,低聲喃喃,“語微乖乖聽話了,你能回來看看語微嗎……”
遠(yuǎn)處。
神明側(cè)目看了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陳友,問:“你不過去看看嗎?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了。”
陳友慢慢收回視線,眼里閃爍淚光。
“她能照顧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他不著痕跡地收起情緒,轉(zhuǎn)身從神明肩側(cè)走過,“像這樣看一眼就夠了,走吧,我也該走了?!?
神明看著陳友,正要走時,她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眼睛慢慢睜大。
神明能管控命運,卻管控不了愛情。
愛神缺席,虛無縹緲卻又無處不在。
當(dāng)兩個人真心相愛,彼此思念都瘋漲的時候,神就出現(xiàn)了。
陳友走著走著,他停了下來。
本想走得瀟灑一點,可是……
他低著腦袋,紅著眼眶。
可是她就在那里,總得好好道個別吧。
陳友回頭看向神明,“我想和她道個別,可不可以……”
他說著話朝神明走去。
話還沒說完,他注意到自己的一部分化作了風(fēng),帶動路邊的野花,輕輕搖晃。
他望了一眼花朵,朝神明說了句謝謝。
然后就這樣從神明身邊跑過,跑向宋語微。
神明真厲害,可以知道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
這是他第一次在心里稱呼那個小屁孩為神明。
他想好好和宋語微道個別,想再觸碰再感受一下宋語微。
本來都想好低三下四求求神明借他一點力量。
沒想到神明這么大方,想都沒想就借了。
神明望著陳友奔跑的背影,她表情略呆。
神明之間亦有差距,她哪能隨隨便便跨越生死。
陳友那份能跨越生死的力量不是她賜予的,而是來自于愛。
宋語微一邊說著話,一邊沿公路行走,實在累了就坐在護欄上短暫歇息。
她累了可以停下休息,但情緒可停不下來。
思念瘋漲,她嘴里念叨著牽掛的話語。
這時,她的發(fā)圈毫無征兆崩斷了,頭發(fā)嘩地散開。
山坡上的樹葉被風(fēng)吹得嘩嘩作響。
雖然在山上,但從剛剛下車到現(xiàn)在就沒吹過風(fēng)。
突然起風(fēng),宋語微的想念愈發(fā)濃烈,她的心跳好像在回應(yīng)著什么,越來越快。
她張望一下四周,從護欄邊邊站起來,順著路的延展方向看去。
很強烈的感覺。
說不出緣由,總感覺這就是他。
是他往自己這邊過來了。
宋語微往那個方向走去,越走越快,漸漸小跑起來,小皮鞋不方便,她脫掉鞋子,越跑越快。
山間公路上赤腳奔跑的姑娘。
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本來身體就比較弱,沒跑多久,她停了下來,胸口劇烈起伏。
幾縷發(fā)絲遮住面龐,正要用手撥開。
呼——
不知道從哪里起的風(fēng)撞了她一個滿懷。
頭發(fā)從面龐吹開。
宋語微眼睛睜大,心臟好像停了一秒。
她緩緩抬起手,虛空抱了一下,落了空,雙手交叉落在胸口上。
“是你回來了嗎?”她這樣輕聲說了句。
天上沒有什么云,太陽還在,細(xì)細(xì)的雨絲淅淅瀝瀝落了下來。
她仰頭看去,雨點溫柔地落在臉上。
一點都不冷,甚至有些溫暖。
遠(yuǎn)處山邊,太陽沉下一半,夕陽映紅天邊。
風(fēng)挽起她的頭發(fā),雨觸碰她的臉頰,晚霞吻紅了她的嘴唇。
“是你對吧?”宋語微淚流不止,對著周圍詢問。
“我想你了,我好想你……”她嗚咽著傾訴牽掛。
風(fēng)徐徐吹過,像是在回應(yīng)她。
空無一人的山間公路,在最后的出事地點。
宋語微什么都不害怕,她真的好想再見陳友一面。
哭著說了很多話,她最后無力地跪坐在地上,仰著腦袋痛哭。
淚水從半透明的手掌穿過。
陳友其實就半跪在她面前,用手撫摸她的臉頰。
在宋語微的哭聲里,他溫柔訴說:“語微,你以后要照顧好自己,這次我沒辦法等你,只能先走了?!?
深情的望了好一會兒。
他含淚起身,用指背最后一次替她擦眼淚,“老是哭,笨兮兮?!?
風(fēng)吹過,把宋語微下巴邊緣的淚珠拂落。
最后看一眼,陳友轉(zhuǎn)身,一如既往地干脆,“走了。”
宋語微哭聲戛然而止,隨著陳友的離開,她心里猛地空了一下。
幾乎出于本能,她抬手抓了一下,試圖挽留住什么。
抓空的手精準(zhǔn)穿過陳友的手腕。
終究是兩個世界,沒能留住。
陳友走向遠(yuǎn)處等了好久的神明。
來到神明面前。
他道謝:“謝謝你愿意把力量借給我。”
神明斂起視線,沒正面回答,“道完別了。”
陳友對她笑了一下,抬手揉揉她的腦袋,“走吧。”
小小神明瞬間炸毛,撥開他的手,“說了多少次,長不高了!”
陳友樂呵呵的,最后也沒敢再回頭看一眼宋語微。
道別的轉(zhuǎn)身一定要干脆,不然……根本就道不了別。
咔嗒。
咔嗒。
咔嗒。
“走過這扇門就是下輩子了,聽明白了嗎?”
來到一扇門前,神明距離陳友一個人的距離,警惕地護著腦袋例行說明。
時鐘先生像是找到了庇護,飄在陳友旁邊。
望著時鐘指針咔噠咔噠地轉(zhuǎn)動。
陳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沒有什么表情。
此時此刻。
回市區(qū)的客車上。
后排靠窗位置。
“媽媽,紅色的云朵好漂亮!”趴在窗邊的小女孩回頭對媽媽說。
媽媽告訴她那叫晚霞。
前排一對母子這般交流著。
宋語微兩眼失神坐在后面,眼里蓄淚地望著窗外。
等到夕陽最后的光芒被遠(yuǎn)處山峰吞沒,晚霞也被帶走了。
她的視線依舊沒有收回,眼里淚水還在積蓄。
另一邊。
神明說明完情況,見陳友沒有回應(yīng),她用小手戳戳對方,問:“剛剛我說的你都聽進去了嗎?”
陳友看著時鐘,沒有理會小屁孩。
他緩緩抬起手,捏拳舉高。
神明警惕地退后半步,護住腦袋。
陳友深吸一口氣。
猛地砸下去。
砸在手背上。
宋語微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哭了。
她沒有太多反應(yīng),只是看了眼手背上的淚水,又看向窗外。
想多看一眼。
任由淚水滴落。
懸在下巴的淚珠子搖搖欲墜。
山路不是很平整,客車碾過一個淺洼,顛簸一下,車廂搖晃。
淚水再次掉落。
忽然。
懸在半空中。
“你在干什么呀!”小女孩嗚哇哭了出來,她鴨子坐在地上,東一處西一處地?fù)炝慵?
陳友抬著手愣住了。
他也不知道這個電視機一樣的時鐘居然比脆脆鯊都還要脆。
只是用力砸一下就把零件都崩飛了。
指針和齒輪到處都是。
小女孩嚎哭著抬頭控訴他,“你為什么要把時鐘先生弄壞!嗚嗚嗚,你是個壞家伙!”
陳友眨眨眼,“我……我也不知道它這么容易就壞了?!?
像是不小心弄壞了小朋友心愛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