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徽二年,二月十八。
海州城在死寂中又度過了三日。
大乾軍隊的休整接近尾聲,城中的尸骸已被初步清理,堆積在城外幾個巨大的深坑中,準備焚化。
焦糊與血腥的氣味依舊濃烈,但一種新的、更加肅殺的緊張氣氛,開始在軍營中彌漫。
士兵們擦拭著刀劍,檢查著弓弩,目光不時投向東方——平壤的方向。
所有人都知道,短暫的停留即將結(jié)束,更殘酷的戰(zhàn)斗就在前方。
這一日晌午,慕容嫣正在原海州守備府衙改建的行轅內(nèi)。
她并未處理軍務(wù),而是獨自坐在庭院一角的石亭中。
亭子周圍的血污已被清洗,但石縫間依舊殘留著無法抹去的暗紅。
她身穿著那身黑金蘇錦棉質(zhì)百鳥朝鳳睡裙——神鳳降世裙,那件華貴的黑金貂皮披肩,隨意地搭在身旁的石凳上。
即便在休憩時,神鳳降世裙的華美與獨特依舊奪目。
極致玄黑的蘇錦底料在亭子相對柔和的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內(nèi)斂的深邃,織入的金色棉絨與真金線流淌著靜謐的輝光。
睡裙之上,那只擎天巨鳳在靜止時,少了幾分沙場的戾氣,多了幾分沉淀下來的威儀。
寬大輕盈的喇叭袖一只軟軟垂在身側(cè),另一只則搭在鋪著軟墊的石桌上,袖口金線流蘇拂過桌面。
她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在微光下溫潤。
那長達五丈的蘇錦拖尾,并未刻意整理,就那樣迤邐地,甚至有些慵懶地,從石凳上垂落,鋪陳在亭內(nèi)打掃過卻仍顯陳舊的地面上,墨金色的錦緞與石地的冷硬,形成一種孤高的對比。
棉質(zhì)的柔軟與睡裙的舒適,讓她在這片剛剛經(jīng)歷血洗的土地上,保持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林臻靜立在亭外不遠處,沒有打擾她。
他知道,這幾日,她看似平靜,實則內(nèi)心正在醞釀著更大的風暴。
海州的屠殺,是一劑猛藥,也是一道沉重的枷鎖,鎖住了她,也鎖住了這場戰(zhàn)爭的走向,再無回旋余地。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輕微的腳步聲打破了庭院的寧靜。
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亭外階下,躬身低語:“陛下,親王殿下,高句麗派來使臣,現(xiàn)已至城外,請求覲見。”
慕容嫣原本微闔的雙眸,緩緩睜開。
眼中,沒有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她沒有立刻回應(yīng),而是伸出戴著墨玉扳指的指尖,輕輕敲擊著石桌桌面,發(fā)出篤篤的輕響。
林臻走進亭內(nèi),眉頭微蹙:“高句麗此時派使臣來?是戰(zhàn)是和?”
他本能地感到一絲警惕。
慕容嫣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屠了海州才想起來求和?高云是把我慕容嫣當成三歲孩童了么?”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刺骨的嘲諷。
“嫣兒的意思是不見?”林臻問道。
“見?!蹦饺萱掏鲁鲆粋€字,站起身。
那迤邐在地的墨金色拖尾隨著她的動作滑落更多。
“為何不見?朕倒要看看他們能玩出什么花樣,備駕前廳?!?
片刻后,行轅前廳。
這里曾是海州守備接待上官的地方,如今陳設(shè)未大變,但空氣中彌漫的肅殺之氣,以及廳外持戟而立、眼神冰冷的黑甲衛(wèi)士,無不提醒著來人此地主人的身份與權(quán)勢。
慕容嫣端坐在主位之上,并未更換衣物,依舊是一身睡裙外罩長袍的裝扮,那件黑金貂皮披肩也重新披在了肩上。
林臻坐在她下首側(cè)位,面色冷峻。
廳內(nèi)燭火通明,映照著她墨金色的身影,華貴,威嚴,更帶著一股剛從尸山血海中走出的血腥煞氣。
“宣高句麗使臣——”內(nèi)侍監(jiān)高唱。
很快,一名身著高句麗文官禮服、年約五旬、面容清癯的老者,在兩名隨從的陪同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入廳內(nèi)。
使者名為金文翰,是高句麗王族遠支,素以能善辯著稱。
然而,此刻他一踏入這大廳,感受到那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壓迫感,尤其是看到主位上那位身著詭異華服、面色冰冷的年輕女子時,腿肚子便不由自主地開始打顫。
他強自鎮(zhèn)定,按禮儀躬身行禮,聲音卻帶著掩飾不住的顫抖:
“外臣金文翰,奉我高句麗國王陛下及攝政王之命,參見大乾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慕容嫣沒有叫起,只是用那雙冰冷的鳳眸,淡淡地掃視著他,仿佛在打量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
廳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