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暖閣里有一道隔扇,上面裱著云錦刺繡。錦緞有些透光,隔扇里的銅燈架上點著的燈光、大臣紅色袍服皆隱約可見。
不少官員今天表現(xiàn)得很沉默。估計一些人覺得朝廷已經(jīng)完蛋了、還須商量甚么方略?反正城破那一天遲早都會來,遲來不如早來、反倒能痛快一些!
然而,皇帝朱高熾確實希望那一天盡量推遲;他還想掙扎一下,拖一天算一天。
朱高熾一面埋頭看著黃綢御案上的奏章,一面沉思著甚么。袁珙等人正在說話,甚么遷都的建議也說出來了;也有主張死守京師各城,然后下詔天下勤王的……大臣們似乎沒別的招數(shù);這些方略,當年建文皇帝也干過,但都沒起到甚么作用。
有好一陣子,朱高熾連頭也沒抬一下。
就在這時,兵部尚書茹瑺開口道:“臣啟奏圣上……”
朱高熾立刻抬起頭,目光投到茹瑺臉上。
茹瑺道:“投降的水師船只數(shù)目、兵部皆有冊可查,臣以此推測:叛軍前鋒只有五萬到七萬陸師。
但若這數(shù)萬步騎忽然陳兵京師城外、大江上飄滿敵船艦隊,陣仗依然很大!此時此刻人心惶惶,京師將士、官民因流而懼怕漢王如虎,若官軍困守京師、怕是守不住的;必定有人想開門邀功!
故臣主張:其一,兵部應立刻下令,分調(diào)步騎增援進駐鎮(zhèn)江府、太平州(馬鞍山市)二城,屏障京師南北兩翼;并阻止叛軍在京師近左之江畔、找到立足據(jù)點。
其二,部署京師必要城防之后,主力應聚集駐扎在城外,尋機與叛軍前鋒決戰(zhàn),以圖擊潰叛軍前鋒!在官軍士氣消沉之時,應以攻代守、鼓舞軍心,保衛(wèi)京師之安危。
其三,圣上應盡快選擇一員大將,以布置直隸會戰(zhàn)之戰(zhàn)策。”
朱高熾聽罷,想了一會兒,他終于開口道:“茹部堂之有理?!?
皇帝支持茹瑺,于是眾臣便也不怎么反對了。陸續(xù)有人附議起來。
朱高熾又問道:“直隸決戰(zhàn),誰人可出任朝廷官軍主帥?”
暖閣里議論了一陣,袁珙說道:“以臣之見,最好的人選是魏國公?!?
朱高熾聽罷,下意識點了一下頭,他的心里也很認可徐輝祖之將才。
這時楊士奇拜道:“圣上,臣以為應先派快馬去南昌府,召薛祿譚忠二人回京。”
楊士奇的話提醒了朱高熾。朱高熾這時也想到了,徐輝祖有可能不愿意出任主將!直隸的大軍是朝廷剩下的最后力量、攸關存亡,總不能逼迫一個不情愿的人出戰(zhàn),那也太兒戲了!
而薛祿與譚忠雖然屢戰(zhàn)屢敗、名聲掃地,但這兩員大將至少有兩個長處:可靠、盡力。
朱高熾想罷,便道:“即刻下旨,命薛祿、譚忠盡快回京!”
“臣等遵旨。”
一番緊迫的決策之后,暖閣里安靜了一會兒。朱高熾抬起手臂,撐著下巴,一副思考的表情。
朱高熾在尋思,怎么才能讓徐輝祖心甘情愿地帶兵、并盡力作戰(zhàn)!
現(xiàn)在漢王叛軍總兵力、已經(jīng)遠遠超過朝廷可調(diào)動的軍力,但叛軍前鋒孤軍深入;于是在直隸會戰(zhàn)的戰(zhàn)場上,官員兵力仍有有絕對優(yōu)勢!此時再有徐輝祖這樣的大將之才統(tǒng)兵,官軍在直隸取得一場勝仗、還是有機會的。
即便官軍在直隸會戰(zhàn)中、擊敗了叛軍數(shù)萬前鋒,大勢仍無法改變;不過勝仗可以鼓舞官軍士氣,拖延更長的時間。朱高熾眼下很需要時間!
……
京師太平門外,慶壽寺是永樂初以來、地位超然的一座寺廟。蓋因太宗皇帝之心腹謀臣姚廣孝,正是此間主持。
寺廟后面的僧房里面,居然關著一個女子,但沒有人敢多此事;更甚之事,另一間僧房里關押的、是錦衣衛(wèi)武將姚芳!
膽敢在京師私押錦衣衛(wèi)武將的和尚,可能除了道衍沒有別人了。
姚芳盤腿坐在一張蒲團上,顯得很安靜,他正沉思著甚么。
就在這時,僧房打開了。慶元和尚端著一副木盤進來,那木盤上不僅放著酒壺酒杯,還飄著一股紅燒肉的肉香味!
“貧僧等吃素,不過姚將軍并非僧侶,可不禁葷腥。主持親自吩咐,不能虧待了姚將軍?!睉c元和尚好說道,將木盤里的東西、一一放在一張木案上。
姚芳站起來,抱拳道:“晚輩多謝叔公關照。不過晚輩一向忠心耿耿,叔公對我兄妹養(yǎng)育之恩、晚輩也無日不感念;叔公有事吩咐便是了,為何要將我關在此地?”
慶元看了姚芳一眼,雙手合十道:“主持當然是信任姚將軍的,更不會為難你。這事只是做給別人看的?!?
姚芳皺眉想著甚么。
這種說法當然有不合情理之處。如果道衍只是做做樣子,那抓姚芳的相好王氏作甚?因此道衍應該從某些跡象察覺到了甚么,至少已經(jīng)開始猜忌姚芳!
不過這段時間以來,姚芳一直在表忠心;慶壽寺的和尚也沒難為姚芳。彼此之間沒撕破臉,暫時都不想說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