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你快別哭了,哭得姨媽這心里都要碎了！”

王夫人偏著身子坐在寶釵身邊兒，愛憐地替她把鬢角的碎發(fā)別了上去，嘆了口氣，“這都是我考慮不周，本來是想著讓你大姐姐先瞧瞧你。誰知道就弄成這樣兒了呢？”

薛姨媽坐在寶釵另一邊,擦了擦眼角，道：“姐姐固然是好心,只是可憐了寶丫頭無辜,竟被外頭傳成那個(gè)樣子……這，日后叫寶丫頭可怎么做人吶……”

薛蟠坐在圓椅上,眼睛一瞪，“媽說什么呢,妹子怎么就不能做人了？叫我說，都是一塊兒去的,要是沒臉大伙兒一塊兒沒臉！”

王夫人臉一僵，薛姨媽斥道：“閉嘴！這里哪兒有你說話的份兒？這也是跟長輩說話？”

“我說錯了？”薛蟠混勁兒一犯，是不管不顧的,站起來指著寶釵道，“我妹子好好兒的在家里，輕易不出門,這是從哪里來的閑碎語？都是一起進(jìn)的宮，憑什么就她一個(gè)被人家取笑？依我說,這里頭就不對勁！”

寶釵抬起紅腫的眼皮,輕聲道：“哥哥別說了。”

薛蟠對寶釵那是真不錯的,看著妹子這樣兒，心里也不好受，又有氣，母親妹妹又都勸著不叫說了，越發(fā)覺得堵得慌，一甩袖子就出門了。

寶釵先前是倚靠在床上的，見哥哥出去了，略略坐直了身子。薛姨媽便親手將她身后的靠墊兒整了整。

寶釵勉強(qiáng)對著王夫人笑了一下，低聲道：“多謝姨媽惦著了。如今姨媽那里正是忙的時(shí)候，還要分心來看我，我心里過意不去……”

王夫人聽了這話，心里稍稍熨帖了些，嘆了口氣，看著薛姨媽道：“你也別著急。我這就打發(fā)了人出去，好歹要把這事兒壓下去。妹妹只管放心，絕不會再有傷著寶丫頭的話出來?！?

寶釵垂下眼簾，咬著嘴唇，看著甚是可憐。猶豫了一下，輕聲開口：“姨媽固然垂憐，只是，這府里還有別人……不如，讓我們搬回去罷。橫豎都是親戚，日后姨媽悶了，只叫周姐姐去叫我，我再過來也是一樣的。”

王夫人瞧著她，雖是面容憔悴著，眼睛也紅腫了，可發(fā)髻不亂，談吐溫柔，這個(gè)時(shí)候還能想得到自己，心里暗自點(diǎn)頭——到底是寶丫頭，遇事不是那么沉不住的。

拍了拍寶釵的手，嗔道：“我的兒，你這是說什么呢？別說沒什么大不了的，你們住在這里，就是天大的事情，姨媽也給你抹了！你只放寬了心，別叫那些個(gè)市井昏話氣著了！好好睡一覺，醒了就沒事兒了！你好生在家里養(yǎng)養(yǎng)，回來我叫寶玉過來跟你說說話。”

寶釵聽了這話，倒有些想不到似的，面上飛紅，慢慢地低下了頭去。

王夫人便起身，又囑咐了寶釵兩句，便朝薛姨媽使了個(gè)眼色。薛姨媽會意，也拍了拍寶釵肩膀，吩咐鶯兒：“好生伺候姑娘?！?

老姐妹兩個(gè)相攜著來到外頭屋子坐下，王夫人便道：“妹妹，這事兒都怪我。只說寶丫頭生的這樣好，又是這樣招人疼的性子，想著讓娘娘先看看，心里有個(gè)底兒。若是能在省親的時(shí)候得了娘娘一句話，豈不是天大的臉面呢！到時(shí)候便是老太太，也沒有別的話說了。我想的是好，可誰知道……唉！”

薛姨媽聽了，眉毛一挑，試探著問道：“我的寶丫頭不是我自夸，就是見了這么多女孩兒，也都不及她。姐姐滿心里疼她我自然知道，只是，老太太那里……”

王夫人看看屋子里只自己姐妹的心腹丫頭，只一笑安撫道：“妹妹且將心穩(wěn)穩(wěn)地放在肚子里，都有我呢。就算那老太太再不樂意，娘娘喜歡，她還敢說別的？”

薛姨媽得了這話，算是放下了心，臉上也有了笑意，道：“我們母女兩個(gè)，全靠姐姐了?！?

又嘆道，“若是大哥還在京里，咱們焉能被人如此欺負(fù)？”

王夫人也悠悠嘆了口氣，自家大哥王子騰，乃是王家?guī)纵吶酥谐鲱惏屋偷娜宋?。先前乃是任京營節(jié)度使，薛家進(jìn)京那年恰好外調(diào)出京，至今還沒有回來。

王夫人勸了妹子一通，起身告辭去了。薛姨媽便到里屋去看寶釵，見她還是萎靡著，不由得大是心疼，便叫鶯兒出去端些點(diǎn)心進(jìn)來。

寶釵強(qiáng)笑道：“媽，我不大餓呢?！?

薛姨媽細(xì)細(xì)地將方才王夫人的話說了，寶釵聽了，白皙的手指攥著被角，半晌道：“媽，哥哥方才話雖是粗直了些，可仔細(xì)想來，確實(shí)是那么個(gè)道理。明明都是一起去的，怎么人就盯上了我呢？要說是樹大招風(fēng)，也該是這府里的二丫頭幾個(gè)。我瞧著這事兒，也透著古怪?！?

薛姨媽一怔，“依你說……”

“叫哥哥出去查！哥哥平日里不是總說兄弟多么，讓他散出去查！到底這話是從哪里傳起，又是怎么傳的，都查個(gè)清楚才好?！?

林琰得知了薛蟠正在查那流的來處，笑得很是歡暢。查吧，查完了，榮府里就更好看了，老太太、二太太、薛寶釵，哪個(gè)都不是省油的燈吶。她們那里忙亂了，就沒心思盯著黛玉的及笄禮了不是？

果然，薛蟠查來查去，卻是越查越是怒火沖天。

薛家不過是一介商賈，京里但凡有些體面的官宦人家，誰家也不會請了薛姨媽這樣的商婦來交往著。她自然也就無從得知最初的流是什么。但是薛蟠能查啊，況且又有林琰這樣唯恐榮府不亂的推波助瀾一番，很快就查到了。

當(dāng)薛姨媽薛寶釵得知最初幾個(gè)姑娘全都被編排了進(jìn)去，后來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起，就變成了抬高榮府的姑娘，踩低薛家的姑娘了。

寶釵手緊緊攥著，小拇指上的指甲泛白，齊根而斷，登時(shí)便有血珠兒滲了出來，她卻猶如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