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話音未落,賈母倏然起身,“誰?你說給誰賜了婚?!”
屋子里尚有邢夫人王夫人三春姐妹并薛氏母女等,賈政一頭闖了進來,薛姨媽避之不及,只得與眾人一起站了起來。
賈政也不顧的許多,朝賈母道:“方才從部里聽見,太上皇已經(jīng)下了旨,給外甥女賜婚了!”
賈母顫巍巍問道:“給我玉兒賜婚?賜了給誰?”
“是安樂侯。方才兒子還聽說,太后娘娘的賞賜跟著也就到了呢?!?
話音落下,滿屋子里的女人都是驚訝之極。王夫人扯著手里帕子,強笑道:“這,老爺這信兒,可是真的?若是,可真是外甥女的大喜事啊?!?
邢夫人最喜歡看王夫人吃癟,兩個人挨著坐的,又怎么看不見王夫人攥的緊緊的手?當下念了聲佛,笑道:“到底還是外甥女有福氣,這一賜婚,就是現(xiàn)成的侯爺夫人了!老太太,給您道喜了!”
薛姨媽看看女兒,臉上掩不住的酸意,笑嘆道:“誰想著林姑娘竟有這樣大的一段福氣呢?”
賈母心里五味雜陳,她對黛玉若說真是一絲兒疼愛都沒有,卻也不是。她喜歡黛玉這樣聰慧伶俐的女孩兒,又因著種種思量,一心把黛玉配與寶玉。故而她不顧的什么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guī)矩,叫兩個孩子都伴著自己身邊兒。眼瞧著,兩個玉兒那兩年還算是和睦的。她也以為這雙玉的良緣是十有八九能成的。誰知道女婿病重,黛玉回了一趟揚州,再到進京來,一件兒接著一件的事情,竟是讓黛玉漸與自家疏遠了。
如今,黛玉竟得太上皇賜婚,這是多大的榮耀?何況賜婚的對象乃是一個侯爺,黛玉嫁過去身上便是那侯爵夫人的誥命,除了自己,兩府里頭的女眷品級都要比她低,日后見了,可怎么相處?
賈母心里固然如是想,卻是聽不得薛姨媽的話。怎么?什么就叫做“誰想著有這么大的福氣”?難不成自己的外孫女,在她眼里是不如別人的?她自己一個商家出身的女兒,還妄想著攀上國公府邸呢,竟還有臉來說自己的外孫女?
賈母人老成精,點頭含笑道:“是了,我只說我的玉兒是個苦命的。自小兒失怙失恃的,原也不成想她竟得了太上皇和太后的眼,又是賜婚又是賞東西的?!?
邢夫人忙接著話茬兒道:“是了呢。這是難得的榮耀,可天下的女孩兒多了去了,有幾個得了太上皇賜婚的?有了這么份兒賜婚的旨意,比出閣兒時候多加上幾抬嫁妝還要體面吶!”
賈母原聽不得她說話粗鄙,凡是張嘴就帶了小家子氣。此時倒是覺得順耳的很,笑道:“就是這個道理?!?
又嘆道:“我那玉兒到了明年才十五,唉,也不知道他們府里有沒有人幫著預備些。鳳丫頭偏偏這個時候還不能出門……”
王夫人眼皮兒一動,笑道:“鳳丫頭雖是不能出門,咱們府里也不好干看著。攏共老太太就這一個嫡親的外孫女,便是他們府里有人,咱們還該盡盡心幫襯著忙和忙和呢,更何況如今只外甥女一個?她哥哥雖好,可惜是個爺們兒,這些個瑣碎事宜他哪里知道?”
賈母聽得點頭,“既是這樣,叫璉兒過去問問罷。若是他們那里用得著的,叫璉兒跟著忙忙?!?
一時眾人散去,賈母才歪在榻上閉上了眼睛。心里沉沉地嘆了口氣。她看得清楚,寶玉對黛玉,是真真與別的人不一樣的。先前雖是想出了那送帕子的混賬主意,卻也能瞧出來寶玉的心在黛玉那里。不然,他為何不給別人送,單給黛玉呢?若是一時知道了黛玉被賜婚給了別人,還不知道會如何傷心呢。
賈母這里左右糾結(jié),王夫人才回來自己院子,便險些將一只斗彩茶盅摔了在地上,嚇了隨后跟來的薛姨媽寶釵一跳。
“姐姐這是怎么了?誰惹了姐姐生氣呢?”薛姨媽扶著寶釵的手,才一進王夫人的屋子便問道。
王夫人坐在炕幾旁邊,指了指另一側(cè),讓薛姨媽坐了,勉強扯動嘴角道:“沒什么,手滑了而已?!?
又叫寶釵在自己身邊坐了,瞧著她圓潤秀美的面龐,滿頭烏壓壓的秀發(fā)挽著家常的平髻,只在上頭插了一只小巧的點翠金鳳,另一側(cè)卻是別著時新的絹制宮花,除了脖頸間戴著的瓔珞金鎖外,別無奢侈之物。
因向薛姨媽笑道:“我就愛寶丫頭這般穩(wěn)重端莊的樣子。再沒有別的丫頭那般輕狂,只一味地在頭發(fā)衣裳上費心思的?!?
又對寶釵慈愛道:“好孩子,過兩日我去宮里給你大姐姐請安。你大姐姐昨兒還說悶得慌,叫我?guī)Я怂齻兘忝靡粔K兒進去說說話呢。到時候你也跟著。”
寶釵心里一跳,面上微紅,點了點頭。
卻說云寧這里得了圣旨,不敢耽擱了,先就去東安王府里見了老太妃,請得了太妃出面來主持自己過小定。
又叫人撿最近的吉日挑了兩個,與司徒嵐一起送到了林府。林琰頗感無語地瞧著花廳里坐著的兩個人,復又看看手里的紙片,上頭寫著兩個日子,一個是八月十六,一個是九月初八,“侯爺,這兩個日子,都緊了些罷?我們這里預備著起來,怕是不大從容呢。不如,咱們兩好并一好,文定放在舍妹及笄那日,如何?”
司徒嵐端著茶喝了一口,看看焦急的云寧,笑道:“那就選后一個日子罷。這么著算起來還有月余的功夫,你們這里回禮的東西不過是幾件兒,衣裳鞋襪費些時候,其它的都易得。好歹你瞧著我這副別他拉著做苦力的份兒上,早些應了罷?!?
云寧躊躇了一下,看林琰道:“其實衣裳什么的,我聽姑祖母說,也不必姑娘親自動手的。只最后繡上幾針應景即可。日子挑的也還算是合適的。若是放到來年,雖然不至于生出什么枝節(jié),只是林兄還要預備三月的會試,卻是太過趕了,不如早些定了,林兄也好安心備考。再有,后邊的吉期得好生商議一下才好?!?
依著云寧的意思,自然是黛玉及笄后早些成婚。只是轉(zhuǎn)過年來除去黛玉及笄之禮要預備外,三月里更是春闈之際,林琰已經(jīng)誤了一科,這次定是要下場的。這么算來,春天里完婚是不大可能了。夏日里又熱,弄不好這一下子便又是一年。
這卻是有些個太長了。云寧十分腹誹。
林琰看著云寧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心里忽然生出逗弄之意——自己的妹夫,當然想怎樣整治便怎樣整治。這個時候,誰拿你當做侯爺呢?
“那么小定的日子便放在九月初八罷。只是舍妹未曾見過侯爺,裁剪起來衣裳怕是不大合身。若是侯爺方便,明兒一早,舍妹要進宮去給太后謝恩?!?
云寧眼睛一亮,原本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霎時笑若暖陽,冷硬的線條都跟著柔和起來,“方便。明兒我并無他事,林兄放心。”
林琰翻翻白眼,心道我卻是有何不放心的?也不再多說,好聲好氣地將王爺侯爺都送了出去。
次日一早,黛玉早早起來梳洗了,由林琰護送著往宮里去謝恩。因太后只宣了黛玉一個,林琰只能送到了宮門口便停了下來。
其時正值才入了秋,天氣還是熱得很的。林琰特意沒有騎馬,與黛玉兩人分坐了兩輛馬車來的。黛玉還罷了,他自己的車里還擺著一個碩大的冰盆。因此,雖是外面日頭已經(jīng)高升,車里倒還涼快。
林琰命人將車趕到了離著宮門較遠的地方,找了個涼快地方停好。自己正靠在車壁上閉目養(yǎng)神,忽然眼前亮了一下,隨即光線又暗了下去。
林琰不必睜眼,便知道是誰上了車。果然,耳邊一陣溫熱,司徒嵐熟悉的氣息透了過來,“子非,你倒是好享受?!?
林琰睜開眼睛,“你不用去上朝?”
司徒嵐坐在林琰身邊,笑道:“我不用每日都去的。只去刑部點個卯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