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兒寶釵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寶玉說笑,探春偶爾應和幾聲,迎春惜春兩個便是沉默著了。
那邊兒王夫人心里存了事情,等著送走了薛姨媽,立時便吩咐了周瑞家的一番。周瑞家的領命去了,只過半晌,寶玉的寄名兒干娘馬道婆便進來請安了。
王夫人撿那要緊的與馬道婆說了,末了道:“我這心里就疑惑著了,這一程子老太太也嚷身上不妥當,寶玉呢,也不好。所以叫了你來,倒是替我分辨一分辨,可是不是撞客了?”
“哧……”馬道婆笑道,“定然不是撞客了。要說老太太是撞客,倒也說得過去。只渾身懶懶的不愛動彈,又不想吃飯,找人來瞧也說無大礙不是?這就對上了。寶玉再不是的?!?
王夫人捏著帕子吸了口氣,“依你說,是怎么了?”
馬道婆肉眼泡一動,壓低聲音道:“莫不是有小人作祟?”
一語觸動王夫人心事,紫鵑琥珀兩個,可不就是小人么?再有那給了寶玉閑書的,可不也是小人么?
兩匹尺頭兩個簪子打發(fā)走了馬道婆,王夫人開始掰著手指頭算寶玉身邊的小人。可這算來算去,便想到了林琰的頭上。
她也算是個有心機的人了,只是凡遇到寶玉的事情,便先亂了心神。如今冷冷靜靜將林琰那日的行回過頭來仔細一想,只一把便將手邊的一只汝窯茶具摔得粉碎。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虧我當初還拿他當了好人!”王夫人面容猙獰,咬牙切齒,只唬得屋子里伺候的金釧兒彩云幾個丫頭顫抖不已。
良久,王夫人才強壓下了一口氣,瞇著眼扯動手里絲帕,這口氣,斷然不能這么咽了!
可巧就到了入宮請安的日子,因賈母身子不爽,王夫人便穿了誥命服飾,收拾妥當了自己進宮去了。
元春的鳳藻宮在御花園的西側,算起來離著皇帝日常住著的勤政殿路程不近。好在宮里頭景致不錯,一色裝飾擺設也都富麗精致。王夫人每次踏進鳳藻宮大門,瞧著那朱紅色的雕花門窗黃色的琉璃瓦頂,五彩斗拱描龍畫風,都是忍不住心里一陣陣激蕩。這就是她最為出息的女兒的居所,乃是天下那一等一的富貴尊榮之處吶。
元春聽得母親來了,忙叫人快些傳了進去。她的心腹抱琴便親自出來了。
“宜人這邊請,娘娘正在里邊候著?!?
王夫人隨著抱琴進了正殿。元春也不敢就在這里見母親,只把人傳進了東跨間。
元春穿了鵝黃色齊肩圓領的團花常服,頭上戴了一支五股鳳釵,上頭鑲寶點翠,鳳嘴兒里銜著的乃是一大兩小三串兒渾圓光潤的珠子。發(fā)髻兩側還分別插著兩支小巧精致的鳳釵,只做壓了鬢角之用。整個人瞧上去既是富貴,又是嫵媚。
母女兩個經月未見,說不完的話。王夫人想著叫元春放心,只將那省親園子已經修好,只待各色擺設等物利落了,便可請旨的話說了。
元春聽后滿面笑容,雙掌交握欣慰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王夫人抓住時機,長嘆了一聲,目中含淚,將寶玉之事說了。元春聽得寶玉被父親打得頭破血流,不禁大驚,忙追問道:“究竟何事惹得父親如此震怒?”
王夫人將紫鵑琥珀引著寶玉私贈黛玉帕子的事情毫不隱瞞地說了,元春聽了大怒,柳眉倒豎:“那兩個丫頭忒也大膽!這般事情傳了出去,寶玉前程還不盡毀了?如今皇上雖是寬和,然最是注重規(guī)矩禮教。前幾日宮里淑妃跟前的一個大宮女,因著不守宮規(guī),私下里與人結了對食,皇上還沒說話,淑妃先就怕了,直接將人杖斃了事。饒是如此,還被皇上訓斥了一頓,禁了足呢。要是寶玉有這等風流韻事傳到了皇上耳中,休說是他,便是我,也沒的會跟著吃瓜落!”
王夫人聽了這話,心里滿不是滋味,忙道:“這與寶玉本就無關,乃是那兩個丫頭栽到寶玉身上的?!?
元春看著王夫人,目光炯炯。王夫人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聽元春冷笑問道:“既是無關,父親又如何下這般重手?老太太便沒有攔著么?母親,與我說句實話又有何妨?”
王夫人這才訥訥地將寶玉偷看禁書的事也說了,元春臉色變幻,沉默不語。先前沒進宮的時候,提起來便說是榮國府的大姑娘,她一直是自視甚高的。待得該進宮了,她原以為憑著自己國公府嫡出小姐的身份,該是能夠有一番作為的。誰知道,卻不過是被分到了一個嬪妃處做女官。這些年一路走過來,她才算明白了,原來自己所看到的,真的不值什么。不說別的,那國公府的名頭,早就名不符實了。若不是還有老太太這個一品誥命在,哪里還能掛著國公府的匾額?
況且嬪妃之間往日里互相擠兌,明嘲暗諷間自己也被人說過,真論起來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國公府的姑娘,畢竟自己父親并不承爵。
這家世兄弟啊,對一個宮妃來說可是太重要了。
元春原本想著,寶玉自小兒就是個聰慧靈透的孩子,雖說嬌氣了些,可長大了些,總該嚴加管教罷?若是日后能有些出息,好歹也算是自己的一個依仗。每回母親來了,問及寶玉,也都是說些好的,誰想這個年紀,就將那心思放在了風月上了呢?
忍了幾忍,強壓下了心里的火氣,元春冷著臉道:“既然這樣,他得些教訓也是應當的。嚴父慈母,母親也不要過于怪罪父親?!?
王夫人揪著帕子,皺眉道:“我何嘗不知道老爺管教他是為了他好?只是,你父親如今也后悔著。只是當時被林家的小子幾句話把火氣頂了上來,也沒細想,便發(fā)作了寶玉。這時候回想起來,人家明著勸,其實可是拱火呢。”
“林家?”元春杏眼一瞇,挑眉道,“可是林姑父家里?上回母親不是說,過繼了一個嗣子?又是皇上另賞了爵位又是中過舉的?”
王夫人一拍桌子,“可不就是他么?外面兒看好著呢,誰知道心里黑!”
添油加醋將林琰那日的行又說了一遍,還特意又說了賈母過去探望黛玉,反而被氣得病倒了的事。
“豎子安敢如此!”元春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一旁的抱琴忙過來勸道:“娘娘仔細手!”又向元春使了使眼色。
元春冷笑道:“他不過是林家一個過繼來的孩子,憑是什么爵位,中了什么舉人,也斷然沒有如此對待老太太的道理!”
“可不就是?這幾日老太太又病了,寶玉又傷著,我這里竟是忙得不得了。若不是怕娘娘憂心,今日原都沒有閑暇進來?!?
元春揮手叫她不用再說,“我明白了。母親放心,若是見到了皇上,我必要奏上一本,也不必提寶玉,只說那姓林的不敬尊長,辱及誥命便是??v是皇上此時不能嚴懲,也要扒下他一層皮來才好!”
不得不說,元春骨子里有王夫人的貪婪與狠厲,又在賈母跟前養(yǎng)了幾年,有著比王夫人更為深沉的心思。只是,這一狀,可并不是那么好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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