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兒這里盤算著自己的心思,梨香院里頭寶釵從賈母那里回來,便自己坐在窗前看了一回書,又做了幾針針線,只是覺得心里不似往日平靜,便索性放下了。
薛姨媽進了屋子,便看見女兒托腮坐在燈下,一雙水杏大眼半垂眼瞼,瞧著便有些懶懶的。
薛姨媽忙過來伸手探了探寶釵額頭,覺得不熱,方才放了心下來,道:“我的兒,我瞧著你這半日都不大精神。若是累了,便早些歇著。”
寶釵嘆了口氣,起身扶了母親坐下,輕聲道:“我并沒有什么的。哥哥還沒有回來?”
“唉,快別提那個孽障了?!毖σ虌尷畠鹤谏磉厓?“十天倒有九天不著家,也不知道外頭忙些什么?!?
能忙些什么呢?自家的哥哥自己知道,但凡知道做些正經(jīng)事情,還會為個丫頭去打傷人命?寶釵心內(nèi)苦笑,嘴里卻勸著:“媽媽也別總是罵哥哥,橫豎您也心疼他,有話好好說就是了。咱們又不能去外頭談生意做買賣,可不得指著哥哥么?哥哥最是孝順的,媽媽好好吩咐了他,他會聽的。”
薛姨媽愛憐地拍了拍女兒的手,欣慰道:“我兒說的是。只是你哥哥這不著家的毛病,須得叫他改了才好。原本我想著,他既是喜歡香菱,就開了臉給他也好,好歹能拴著點兒他的心。只是不成想那香菱就空長了一張好臉,竟是一點子手段也沒有,攏不住你哥哥的心?!?
“媽媽,”寶釵見鶯兒端了茶進來,便接過來親手奉與薛姨媽,“叫我說也就不錯了。香菱不過是個通房,人老實,這就很好。若真是心大的,說不定倒攪了一家子安生。哥哥還沒有娶嫂子呢。”
薛姨媽點點頭,“你說的也是。只是我要問問你,這兩回你往林家去,瞧著她們府里如何?”
寶釵看向薛姨媽,詫異道:“媽怎么想著問這個了?”
“你姨媽那里打聽著呢?!?
寶釵低頭想了一想,才道:“府邸不用說是好的,聽說是原先皇上賜的探花府。如今大冬天的,也看不出什么景致來。倒是今兒去,見了林妹妹林表哥,聽說,林表哥念書時候與忠順王爺算是同窗,前兒兩個人還一同去看了原先的先生呢。”
薛姨媽吃了一驚,道:“呦,這林家的小子,原先聽著不過是他們族里一個不顯的旁支所出,怎么就這么有能為,竟能攀上了王府?”
“媽!”寶釵皺眉道,“媽媽快別這么想。您仔細琢磨著,這林家的表哥如今可是圣上欽賜的爵位,手里又有銀子。我這里聽著,他認識的許多人可都來歷不小的。他自己又有功名,往后說不定有大前程呢。”
薛姨媽嘆道:“真不知道那林家的丫頭上輩子修了什么德,眼瞅著就失怙失恃的了,竟又平白多了個有來頭的哥哥?!?
寶釵垂頭不語,想著林琰帶著淡淡笑意的臉,竟有些臉上微熱。
薛姨媽如何看不出女兒神色不同往日?摟著寶釵肩頭,道:“好孩子,你的心事我知道。只是媽得說,林家那哥兒再好,也不比寶玉。國公府嫡出的哥兒,貴妃的親姐姐,你說說,日后寶玉能差了?你姨媽又是喜歡你的,以后你們相處起來也和睦。媽可不會害你的,你別有的沒的胡思亂想才好?!?
寶釵紅了臉,手指無意識地摸了摸胸前瓔珞上的金鎖,心里多少有些被看穿的惱火,咬了咬嘴唇道:“媽!”
薛姨媽慈愛笑笑,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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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最大的酒樓,當屬鼓樓大街上的醉仙居。
醉仙居高不過兩層,底下一層與別家酒樓并無大區(qū)別,多是些零散客人。二層之上乃是雅間兒,各處裝飾亦不相同,精致處有之,清雅處有之。有那好熱鬧的客人,便可往臨街的雅間兒里坐著,推開窗戶便可瞧見街上。若是喜歡安靜些的,便選了另一側(cè)進去。那里對著的卻是醉仙居后邊兒一處小小的院子。院子里也無別的,只是種著四季果木鮮花兒。難得之處在于不管什么時候,對著院子便能看見或是繁花似錦,或是碩果掛枝,倒也新鮮的緊。
林琰此時便坐在二樓最里邊的雅間兒中,素白的手指摩挲著一只小小的碧玉盞。酒盞中酒色澄澈,酒香之外隱隱還透出一絲兒花香。原是這里最為有名的自釀酒梨花白。
“你說,對面兒的鋪子生意如何?”
窗子前邊站著一個青布衣裳的少年人,也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年紀。瞧了瞧對面街上的“恒舒典”,回道:“買賣還是不錯的。里頭的掌柜和活計都是使老了的,本錢又豐厚,在京里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當鋪子。東家是金陵的薛家?!?
林琰笑道:“你如今也歷練出來了,打聽的倒是詳盡?!?
那少年臉上一紅,垂頭道:“都是大爺教的?!?
林琰嘆道:“說起來你比我還大些吶,怎么就成了我教你?要不是你自己用心,我也不敢把這個地方就交給你來打理。你做得很好?!?
又朝少年揮了揮手,少年抬頭看了看林琰,見他絲毫沒有注意自己,只懶懶地斜坐在椅子上,對著外面的日頭照那碧玉盞。冬日里難得的好天氣,亮亮的日光投在他的臉上,少年竟一時有些錯不開眼了。
司徒嵐走進雅間兒的時候,便看見了這么一幅讓人怒火沖天的畫面。自家的子非坐在那里一無所知,窗戶邊兒上站著一個傻傻地對著子非垂涎的登徒子!
“咳!”司徒嵐重重地咳了一聲,“你,站在那兒做什么?出去!”
少年嚇了一跳,看看林琰,見他朝自己點點頭,忙垂下頭出去?;厣黻P(guān)門之時,恰好看見司徒嵐彎下腰就著林琰的手喝酒,心里大駭,忙關(guān)好了門。瞧瞧旁邊站著的兩個門神似的侍衛(wèi),猶豫了一下,還是往后邊去了。
林琰瞧瞧手中的酒盞,里邊滴酒未剩,都被司徒嵐一口喝了下去。搖頭笑道:“我這上好的梨花白,竟是被牛飲了?!?
司徒嵐癱坐在椅子上,伸手抓了一只干果兒扔進嘴里,抱怨道:“才回了城就被皇兄抓了苦力,關(guān)在宮里替他看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