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個反應(yīng),寧婉心里就有了計較:“他是不是暗示你,既然他做了錯事,可以給你物質(zhì)性的賠償,并且不斷引導(dǎo)你提錢?但他自己辭里反正一個錢字也沒帶上?”
蔡珍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寧婉姐,難道你當(dāng)初也遇到這事了?”
“我沒遇到。”寧婉嘆了口氣,已經(jīng)對金建華的套路猜得八九不離十,“他這么一說,你肯定被他的思想帶偏了,提了錢對吧?!?
“我開始是不想提的,但后面他像是給我洗腦一樣,意思是,我要了彌補他才安心,否則就要一直不斷給我電話下去,我害怕他又糾纏我,也在他的說服下覺得自己確實有理由要補償,就開了口……”
“你要了多少?”
“我要了一萬塊。”
敲詐勒索立案標準視當(dāng)?shù)亟?jīng)濟水平不同是一千到三千,但一萬塊,不論如何,都已經(jīng)超過這一標準了。
蔡珍哭著解釋道:“事后我就后悔了,看著這錢怎么看怎么燙手,我趕緊把一萬塊退回給他了。”
“可他還是告訴你,你這算是敲詐勒索既遂了是不是?”
蔡珍紅著眼圈點了點頭:“是的,也是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雖然我自己沒錄音,但是金建華卻是對電話內(nèi)容錄了音,而且他很有技巧的掐頭去尾,最終剪輯下來,聽起來完全就是我單方面問他要封口費……”
“他就和我說,即使我后面還錢了,但已經(jīng)是敲詐勒索既遂了,還錢了也還是需要當(dāng)事人的諒解才能酌情處理,他只要咬死了不原諒,不管怎么說,我可能都要留下一個刑事記錄……”
“所以你才害怕到?jīng)Q定離開容市,徹底遠離這個人,不惜立刻結(jié)束實習(xí),拒絕正元所的錄取,逃回老家去?”
蔡珍抹了抹眼淚,點了點頭:“他表示自己寬宏大量不會計較,只要我好好改正,這件事就揭過了,但雖然沒明說,他字里行間的意思,是準備拿這事要挾我了,如果我還留在正元所,甚至還留在容市,都有可能被他拿捏著騷擾,我不知道還會遇到什么事……”
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寧婉努力壓制住內(nèi)心的憤怒和火氣,這才沒有當(dāng)場爆發(fā),她以前就覺得金建華心術(shù)不正,但不知道他竟然可以這樣無恥。
蔡珍還是個甚至談不上出社會的學(xué)生,結(jié)果金建華仗著自己的老板地位,仗著自己對法律更為熟知更知道如何鉆漏洞,不僅有恃無恐地妄圖性騷擾潛規(guī)則蔡珍,甚至在事后還能如此鎮(zhèn)定自若地給蔡珍下套,一步步把她往坑里推。
寧婉在社區(qū)待的時間久了,接觸過形形色色的案子,很多時候,一旦稍有不慎,確實受害者也很容易在法律上被定性為加害人。
金建華這樣暗示蔡珍,自己閉口不提錢字,其實就等著蔡珍獅子大開口問他要錢做為賠償,然后好把蔡珍往敲詐勒索的罪名里套。
因為在道義上,千真萬確蔡珍是受害者,這事說出去沒人會給金建華站隊,可正因為這樣,蔡珍這樣的受害人是很容易在情緒激動之下放松警惕的,覺得自己確實有理由拿到賠償,而賠償這種東西,道歉什么自然不值錢,當(dāng)然是用金錢來衡量,所以開口要錢的時候根本不會在意對方是挖了坑。
然而道義上的正確和法律上的正確是兩回事,一個不慎,就容易掉進圈套里,最終不僅拿不到任何賠償,還要被敲詐勒索這四個字搞的焦頭爛額,自己平白無故受了損,最終甚至要反過來祈求性騷擾加害人的原諒,以避免敲詐勒索的調(diào)查。
蔡珍這種大學(xué)生和金建華這種律政老狐貍,段位根本不是一個階層的,寧婉完全可以想象,金建華是怎么步步為營全身而退的,甚至從他這樣嫻熟冷靜的處理方式來看,自己遠不是第一個受害者,蔡珍則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蔡珍雖說原本對社會險惡沒什么體會,但畢竟是個法學(xué)生,經(jīng)歷過這一遭,很快也能想通其中的邏輯,只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完全無法挽回,蔡珍如今懊悔又自責(zé):“都是我自己沒用,學(xué)了四年法律,結(jié)果事到臨頭,別說用法律保護自己,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金建華惹不起,就只能躲……我想著萬一還在容市,他手里握著那段錄音,萬一以后又來騷擾我……所以……”
“一開始也想過去曝光他的,可一來我自己沒注意錄音保存證據(jù),二來,萬一我發(fā)了微博曝光,他把自己手里那段掐頭去尾的錄音一放,我敢保證,輿論都會來罵我的,會罵我是故意勾引仙人跳,其實就想坑錢……”
講到這里,蔡珍忍不住又紅了眼眶:“是我自己不好,要是我當(dāng)時嚴詞拒絕賠償,就不會落到這種尷尬的地步了,再不濟也可以和他魚死網(wǎng)破,總之不至于受制于人……”
“你沒錯,受害者要賠償有什么問題?這本來都是你應(yīng)得的,你的訴求是正當(dāng)?shù)?,只不過沒有注意用一種能保護自己的方式去交涉。”寧婉給蔡珍遞了紙巾,“受害人不完美沒關(guān)系,因為錯的是加害人?!?
這句話,沒多久前才從傅崢的嘴里說出來,如今場景變換,寧婉成了安慰他人的人,說著和傅崢一樣的話,希望給予受害人力量,有那么一瞬間,寧婉恍惚間總覺得,冥冥之中自己做任何事的時刻,傅崢都站在自己身后,他并不過分耀眼,也沒有那種過分優(yōu)異造成的距離感,明明只是個實習(xí)律師,但給人的感覺卻是莫名的溫和強大以及可靠,以至于寧婉在迷茫時能時常想起他。
他很重要,比寧婉想象的還重要。
但蔡珍這個事,光是安慰是沒用的,說到底,自己雖然因為同樣的經(jīng)歷能夠相信蔡珍,可因為沒有證據(jù),一旦曝光,確實沒有多少人會站在蔡珍旁邊,何況現(xiàn)在金建華手握錄音……
蔡珍哭過以后,情緒穩(wěn)定了許多,看向?qū)幫竦难凵褚矌Я烁屑ぃ骸皩幫窠憬?,謝謝你安慰我,本來這事誰也不敢說,現(xiàn)在說出來,我已經(jīng)感覺好多了,哎,怪我自己蠢……”
“所以你還是決定要離開容市嗎?”
提及這個話題,蔡珍的神色又再次慘淡了起來:“我也沒辦法……”
“你先別急著結(jié)束實習(xí),也別急著拒絕掉入職正元所的機會。給我?guī)滋鞎r間,或許不僅可以還你清白,還能把金建華的真面目公之于眾?!?
蔡珍臉上雖是充滿了感激,但顯然也已經(jīng)對這事不抱希望:“寧婉姐姐,有你相信我就好了?!?
可即便蔡珍自己都有些放棄了,寧婉這次卻不想輕易放棄,自己過去就應(yīng)該做的一件事,即便遲了,但該做的事,就還是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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