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凝血般懸在斷崖之上,將太子囚院的黑瓦染成腐銹的銅色。
石墻縫里鉆出的薜荔藤早已枯死,卻仍保持著攀附的姿勢,像無數(shù)僵硬的指骨扣住磚縫。
山霧滲入窗欞,并不算特別寒冷,但帶著鹽腥味的濕氣卻是讓人很不舒服。
火盆之中的炭塊噼啪炸開幾點(diǎn)猩紅,太子靜靜地看著最新傳遞而來的密箋,他身周厚實(shí)的布墊上,坐了十余名謀士。
火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在石縫里都是鹽晶的墻壁上,他們的影子如火光扭曲如同困獸。
唯一令人覺得溫暖的,便是火盆上吊著的一個鐵茶爐中散發(fā)出來的茶香。
這茶香也讓一名青衣幕僚莫名的嘆了口氣。
林甫明明已經(jīng)倒臺許久,為何最近茶葉的價格反而還漲了一些呢?
太子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感慨的神色。
密箋上所述的便是賜婚之事。
一下子冊封三名公主,懷貞也隨之賜婚給顧十五,還有回鶻神女,自己那位父親的手筆,實(shí)在令他嘆為觀止。
不知為何,看著那團(tuán)如凝血的殘陽時,他心中還有一團(tuán)激烈的火焰在燃燒,但看著自己父親這樣的手筆,他的心陡然就靜了下來。
要和這樣的人物交手,可不是憑著一股意氣行事就可以的。
火光突然猛烈搖晃起來。
陸危止猛然拍案而起。這位年約四旬的謀士生得鷹目隆準(zhǔn),左頰一道箭疤將胡須劈成兩半,此刻正隨他激動的語速顫動如蜈蚣:\"殿下!此刻不起兵,更待何時?\"
“隴右節(jié)度使雖是您母族舊部,但拖得時間越久,他那邊就越是猶豫不決,劍南糧倉今年豐收,我們起兵,尚且來得及截掉那邊的糧草…回鶻神女和顧十五聯(lián)姻已成,若是等到回鶻鐵騎入關(guān),我們到時候恐怕哭都來不及?!?
太子突然笑了笑。
石室驟然死寂。
他的笑容在此時對于陸危止而顯得有些怪異,甚至帶著一種他看不懂的陌生。
“過完年再說吧?!?
這時候太子的聲音響起。
太子的聲音和平時相比只是顯得平靜一些,但落在他的耳中,卻讓他的體內(nèi)變得無比的寒冷。
“冬季水路比較不暢,河北那邊,還需要一些時間。誰都想安安靜靜過個好年,若是因我起兵,連過年都令人過不安頓,恐遭天譴?!?
“……!”
接下來太子說了不少話,以往比較激烈的爭執(zhí)場面居然沒有出現(xiàn),而陸危止一直在恍惚中度過,等到周圍的幕僚紛紛起身離開之后,他才失魂落魄般走在人群中離開。
月亮漸漸升起,山道上的積水開始映出慘白的月光,他身邊的幕僚還在繼續(xù)行走,但就在拐角處,三柄長劍陰狠的刺了過來。
第一劍刺穿他的右肩胛骨時,他竟沒有感覺到疼痛,恍惚間想起長安自己小院子里的那株柿子樹。第二劍貫穿他腰腹的瞬間,長安茶樓里許多茶爐沸騰的咕嘟聲仿佛在耳畔重現(xiàn),第三劍切開他的咽喉時,他看到那些同僚依舊若無其事的走開,而他自己噴射出去的血珠,變成鋪天蓋地的紅,變成他眼瞳之中最后的顏色。
太子在窗口靜靜的看著陸危止的尸身跌落山崖。
這個時候他才漸漸想明白,為何自己的心境會有這樣的變化。
在十余日之前,安知鹿的那名侍女陳白葉帶來了安知鹿的密箋,安知鹿提供了一篇策論,語雖然極其粗鄙,但眼前的形勢分析得頭頭是道,說至少站在他的立場,在那些門閥急于分割裴氏的軍權(quán),急于變成割據(jù)一方的藩鎮(zhèn)霸主的情形之下,太子拖得越久,就會讓他們越來越焦慮。
沒有人作亂,他們沒法順理成章的募兵,他們會擔(dān)心皇帝和顧十五會一個接一個的將他們蠶食掉。
太子只要在這段時間和他們建立一些聯(lián)系,恐怕那些最初對太子抱著敵意的人,都會或多或少的給太子一些利益,作為他起兵的助力。
安知鹿還提醒他,皇帝和那些門閥都厲害得很,再怎么小心防備,他身邊的人里面肯定會有內(nèi)奸。
打仗最怕自己的軍隊(duì)里面混了別人的奸細(xì)。
不如乘著這段時間,仔細(xì)的清洗一遍。
他還特意提及,那些最急著鼓動他起兵的謀士,嫌疑最大。
他聽從安知鹿的一些建議,真的暗中在不斷的調(diào)查,陸危止這人,便果然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