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茶樓三樓的雅座內,韓凌賦一大早就約了兩人在此會面。
“圣壽將近,時間已經不到一個月了,崔大人,不知那弓弩制作得如何了?”韓凌賦對著坐在他對面的中年男子問道。
“殿下,臣找了最好的匠人按著圖紙在制了。先前臣讓人試做了一個簡易版的,確實威力驚人,絕對是殺敵利器!”回話的是西寧衛(wèi)大將軍崔威,乃是韓凌賦的未來岳父。
崔威嫡長女崔燕燕被皇帝指給了三皇子為正妃,原來并不想在奪嫡中站隊的崔威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恩寵,自此便被貼上了三皇子黨的標簽,為了自家的前程,他也只能選擇與三皇子同進同退,為他出謀劃策。
韓凌賦如今羽翼未豐,思來想去,還是把那張白慕筱給的弓弩圖紙交給了崔威,讓他找人去監(jiān)制。
崔威是武將,見到那圖紙可謂是驚為天人,原本有些游移的心倒是因此確定下來,決心助三皇子韓凌賦成事!來日,待三皇子登上那至尊之位,他崔家便是外戚,未來太子便是他的外孫,何愁沒有榮華富貴!
“真是恭喜殿下了,等到了圣壽那日,殿下親自將此弩獻給皇上……皇上定會龍心大悅。”坐在韓凌賦右手邊的中年人笑著恭賀道。他雖有些白胖,五官卻依稀可見于韓凌賦有三四分相似,他正是張妃的長兄張勉之,韓凌賦的嫡親舅舅。
那是自然!韓凌賦笑得云淡風輕,心中卻燃燒著勃勃的野心:無論是江山,還是美人,他一定都能得到!……這一次他本來也愁著準備的壽禮不夠出挑,現(xiàn)在終于可以放心了,他的筱兒真是聰慧,多虧了她,最近的事才能都這么順利。
韓凌賦眸光閃了閃,突然問道:“舅舅,你的人還盯著鎮(zhèn)南王世子嗎?”
“那是自然。”張勉之連忙答道,“鎮(zhèn)南王世子自被皇上下令閉門思過開始,就沒見他出過府門半步,一直老老實實在呆在鎮(zhèn)南王府里。”
“那實在太可惜了?!表n凌賦搖了搖頭,遺憾地嘆道,“倒沒想到他居然會這么老實了?!边@要是蕭奕違抗圣令,那自己就可以乘勝追擊……
“殿下莫要太心急?!睆埫阒畡竦?,“如今是非常時期,這么多雙眼睛盯著鎮(zhèn)南王世子,想來他也不會有那么大的膽子違抗圣命。他一個為質的世子,若是沒有皇上的恩寵,那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韓凌賦沉吟片刻,道:“父皇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大好,據本宮探知的消息,似乎是因為從南疆得到了什么密報,只可惜本宮至今沒搞清楚南疆到底出了什么事。本來本宮還以為父皇這一次一定會借機遷怒蕭奕,沒想到對他的處罰竟是這樣不痛不癢……看來父皇對蕭奕的恩寵還要重新衡量才是……”頓了頓后,他對張逸之道,“舅舅,還要麻煩你想辦法先打探一下南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沒準我們可以順勢再加把火,也好看看皇上對鎮(zhèn)南王世子的容忍底線究竟到了何種地步?”
張逸之頷首道:“是,殿下。”說著他陰狠地笑了笑,“若是能借此廢了蕭奕,自然是最好!”
韓凌賦嘴角微勾,眼中閃過一抹陰狠。若是真能成事,還能因此賣鎮(zhèn)南王妃一個好!
韓凌賦心中如何計劃著且不說,這明面上既然皇帝已經處罰了蕭奕,那“百草廬醫(yī)死人”一事就算是暫時揭過去了,再也無人可以追究此事到底是誰是誰非。
隔了一日,百草廬就又開張了。
百草廬會遇到這樣的事,和自己還有蕭奕脫不開關系,南宮玥心里最愧疚的大概就是表兄林子然了,無緣無故就把他趟進了這趟渾水中。
午膳后,南宮玥特意去了一趟百草廬。一下馬車,她就看到醫(yī)館外掛出了“義診”的牌子,只可惜,即便如此,醫(yī)館看來還是門可羅雀。
也是。南宮玥心里嘆息,經此一事過,這偌大的王都無論官員還是平民,誰不知道這里出了命案,又有誰還敢再上門就醫(yī)!哪怕是看病不要錢,這人總是惜命的。
南宮玥正要進門,只聽里面?zhèn)鱽怼皡玮徟纠病钡穆曇?,她心中一驚,加快腳步往里走去,卻見一個身穿錦袍、又高又胖的中年人從里面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嘴里還罵罵咧咧:“一沒號脈,二沒問診,居然就說我要中風?!你以為你是算命的,還是大夫?。颗?!果然是便宜沒好貨,更別說是不要錢的了!”
他身后跟了一個干瘦的小廝,勸道:“老爺,別氣了!為這種瘟醫(yī)氣壞身體不值當?shù)??!?
中年人一看到南宮玥,便“好心”地勸道,“這位姑娘,這家醫(yī)館醫(yī)死過人的,你最好還是去別家吧……”
中風!?南宮玥根本沒注意他后面說了些什么,只在意“中風”這個詞,因此還特意多看了他一眼,見他的氣色果然有些不對,便好心勸了一句:“這位大叔,你還是再找個大夫看看的好!”
中年人怔了怔,狠狠地甩袖道:“真是好心沒好報!”他說著就大步走了,還能聽到他嘴里咕噥著,“一個小丫頭片子居然咒我!觸霉頭,今天真是觸霉頭!”小廝忙疾步跟了上去。
百合一聽,秀眉一皺,活動了一下雙手的指關節(jié),道:“三姑娘,這人嘴巴這么臭,要不要奴婢教訓他一下?”
南宮玥無奈地搖了搖頭,“算了吧?!敝幌M苷娴娜フ覀€大夫才好。
南宮玥收回視線,繼續(xù)往百草廬里走去,一進門,就見一地的狼藉,桌椅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茶水、瓷杯、筆墨紙硯等等掉了一地,林子然正在俯身扶起一把橫在地上的椅子,小廝在一旁清掃碎掉的瓷片。
“然表哥……”南宮玥眉頭一皺,跟著卻發(fā)現(xiàn)屋里還有一人,不由怔了怔,然后笑了,喊道:“外祖父!”
原來林凈塵今日也在百草廬!
短暫的驚訝后,南宮玥想想覺得也是,以表哥林子然的醫(yī)術,恐怕還沒到既沒號脈也沒問診,只憑雙眼就可以看出病灶的地步,便是自己,若非先聽那人一嘀咕,恐怕也不會意識到,也唯有外祖父林凈塵能有這樣的功力了。
“玥姐兒,你來了啊?!绷謨魤m仍是笑吟吟的,似乎剛才的事完全沒有影響的他的好心情,他環(huán)視四周一圈,無奈道,“看來暫時沒地方坐了?!?
“外祖父,然表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南宮玥急忙問道。
“沒什么?!绷謨魤m淡淡地說道,“壞脾氣的病人而已,常有的事?!?
小廝廣白卻咽不下這口氣,在一旁告狀道:“表姑娘,那個人真是無理取鬧。今日老太爺過來義診,剛剛那個人看著不要錢就說隨便來看個大夫,老太爺發(fā)現(xiàn)他氣色不對,就警告他最近別動氣,怕是容易中風,然后那個人就翻臉了。本來老太爺就沒收他錢,他居然還砸了我們的鋪子!還說什么別以為我們有后臺,他在王都也有人,不怕……”
廣白一說到“后臺”時,林子然就是面色一沉,用警告的語氣說道:“廣白!”
廣白只好噤聲,拿著一簸箕的碎瓷片,吐吐舌頭走開了。
“玥表妹,”林子然有些復雜地看著南宮玥,這段日子,他越來越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位表妹,“我去給你泡茶,你先和祖父聊一會?!?
看著林子然有些僵硬的背影,南宮玥不由嘆道:“外祖父,都是我連累了表兄?!币粤肿尤坏尼t(yī)術,本來想在王都站穩(wěn)腳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卻因為她的緣故,變成這樣……
林凈塵灑脫地笑了笑,不以為意地道:“沒有這件事,總有那件事,人生總沒有順風順水的。照我看,他以前就是太順遂了,遇點挫折也是好的。反正現(xiàn)在還有我在這里照看著。”
外祖父還是這樣……南宮玥深深地看著林凈塵,眼中有著濃濃的孺慕之情,只是這么看著,眼眶便覺得一熱。
她不想讓林凈塵看出異樣,故意俏皮地抱拳道:“外祖父,您不號脈不問診,就能看出他有中風之險,玥兒果然還是差得遠了?!彼⑽⒁恍?,慶幸地又道,“外祖父,難得您還要在王都呆上些時候,可得好好指點玥兒一番?!?
林凈塵爽朗地大笑道:“玥姐兒,你如此拍我的馬屁,可是有所求?”
南宮玥笑了起來,被人說中了心思,卻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笑吟吟道:“外祖父,八月二十八乃是皇上四十圣壽,皇上去歲因中風一度臥床不起,至今病根未除,隱患猶在……”
這一點林凈塵也不意外,無論他或者南宮玥的醫(yī)術再高明,總有力有不逮之處,中風之癥不止是藥物調理,還需要病人本身靜心調養(yǎng),不可勞累,不可憂慮,不可動氣……可是皇帝只要身為皇帝一天,又怎么可能做到!
南宮玥亦是明白這一點,她也就是希望盡量幫助皇帝穩(wěn)定病情。她心里嘆息,繼續(xù)道:“玥兒是打算研究一個針對中風的藥方作為給皇上的壽禮,只是思來想去,始終覺得有所欠缺,還請外祖父指點一番!”
對林凈塵而,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一口應下:“把你的方子寫來我看看。”
南宮玥忙走到床邊,那里放著一張書案,案上還備著一套筆墨紙硯,于是百卉為南宮玥磨了墨,南宮玥略了一沉吟,便執(zhí)筆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張紙,墨還未干,藥方便到了林凈塵手中。
“不錯!以你的年齡是非常不錯了。”林凈塵連連點頭,“比你表兄要強?!?
這時,泡好了熱茶的林子然也出來了,好奇地也看了看那張方子,頓時就入神了。
林凈塵仔細詢問了皇帝的病癥,與南宮玥就著藥材一一論證。代赭石、龍骨、牡蠣、白芍、玄參、龜板、茵陳、川楝子……一個個仿佛天書一樣的名詞聽得百合頭暈目眩,差點沒打瞌睡,苦苦支撐了半個時辰后,一張方子終于完成了。
之后,南宮玥就與林凈塵、林子然告辭,回了南宮府。
接下來的幾天,她就在府里按著藥方制起藥丸來。在百合和鵲兒的有心宣揚下,闔府都知道三姑娘最近在潛心為皇上制藥,除了南宮玥,大概也只有一直伺候在側的百卉知道,自家姑娘其實是以此來掩飾著制作一些別的藥,似乎是一些保命丸,只是誰會需要這么多保命丸呢?
心里雖然疑惑,但百卉還是什么也沒問……
也許,與那些最近一直在府外轉悠的人有關?
……
“你是說,玥丫頭正在為朕調制藥丸?”
長安宮的東次間里,皇帝看著正站在書案前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淮寧,略帶欣慰地問道。
陸淮寧恭敬地回答道,“搖光郡主還專程去請了林神醫(yī)來調整藥方,近日來都在府中閉門不出制作藥丸,是想在皇上圣壽那日呈于皇上?!?
皇帝滿意極了,揮了揮手,說道:“退下吧,以后不用再盯著搖光郡主了。”
陸淮寧應了一聲后,退出了東次間。
“玥丫頭真是個好孩子啊。”皇帝感嘆地說著,在一旁服侍著劉公公忙湊趣地應道,“那是自然,皇上您對郡主這般恩寵,郡主自然也時時把您放在心上。”
皇帝頜首道:“說的極是,這一年多來也多虧了玥丫頭,朕的身子才會這般康健。她和奕哥兒都是好孩子,小兩口的感情又是這般的好,將來定能和和美美。偏偏就這鎮(zhèn)南王……”說到“鎮(zhèn)南王”三個字,皇帝不禁有些咬牙切齒,他拿起一本折子重重地拍在桌上,“瞧瞧他弄出來這都是些什么事!”
“皇上息怒?!眲⒐B忙替皇帝順著氣,說道,“興許事情還沒這般糟糕吧。”
“還要怎么糟糕?!”皇帝冷笑著說道,“這蕭慎做事居然如此不著調!毫無他父親的風范!那南蠻是什么人?就是一群不開化的蠻子!他居然、他居然敢背著朕對他們開放府中、開連兩城,弄得現(xiàn)在引狼入室。若是最后擋不住南蠻,看他打算怎么辦?!?
皇帝嘆了口氣,搖搖頭道:“也不知道這幾年是怎么了,自打朕即位以來,這大裕就沒太平過。本來以為南疆多少可以讓朕放點心,沒想到,這蕭慎居然把事情弄成這樣……要是奕哥兒能早些繼了這爵位就好了,朕也能少操點心。”
“世子與皇上貼心。”劉公公附合著說道,“日后自然會事事向著皇上?!?
“可惜了……”皇帝有些焦慮地說道,“若是南疆之事壓不下來,朕該讓誰去呢……”他自自語道,“若是派了別人,恐怕鎮(zhèn)不住南疆,若是奕哥兒,朕著實不放心啊……他也是朕看著長大的,豈能眼睜睜的任由他以身犯險呢,而且……”
皇帝沒有把話說完,但劉公公卻聽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若是蕭奕一去不復返,那就再無可控制鎮(zhèn)南王的把柄了。
“皇上?!眲⒐M量把話往好的方面說道,“興許南疆之事已然平息了?!?
皇帝點點頭道:“但愿如此吧?!?
此時此刻,皇帝正憂心忡忡的南疆,也著實不太安穩(wěn)。